赫连姝紧皱着眉,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好一会儿,像是没从他脸上发现要耍花招的企图,也的确是忍不了那一身血腥气,才低低地哼了一声。
“罢了,把本王的马都弄脏了。”
马走得快,他们先前心惊胆战的,花了那样大的力气才跑出的一段路,骑马却不过片刻,就回到了官道上。
队伍仍在原地歇脚,士兵三三两两地蹲在道旁,拿铁盔盛了热汤喝,喝得满头发汗,畅快得很。那些被俘的男子则没有这样的饭食,只瑟缩在一边,靠些冷硬的饼子和馒头充饥。
见了他们回来,皆噤了声,满脸惊疑畏惧,一路目送。
方才几人逃跑未果,闹将起来,众人皆知道了,又见士兵拖着面无人色的柳君和崔容回来,好一顿打骂,却不见崔冉和墨玉,只道是他们凶多吉少,没准已经都死了。
此刻乍见了崔冉,一身鲜血,气息奄奄,被挂在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赫连姝的马前,人人恐惧同情。
皆道是这般模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赫连姝只昂着首,策马缓缓穿过官道。
官道的另一边,有一处小河,正是先前士兵们打水做饭的所在。这会儿许多人已经吃罢饭了,在河边清洗自己的铁盔,也有爱干净些的,掬水洗洗手和脸,使得连日赶路一身风尘的人显得没那么腌臜。
马在河边停下,近旁的士兵纷纷行礼道:“殿下。”
赫连姝瞧了瞧自己马上的人,朝着河一努嘴。
崔冉低头望了一眼河水,没有动弹。
面前的人就哧了一声,“怎么,还要本王伺候你下马不成?”
他略抿了抿嘴,声音低低的:“不是。”
赫连姝在马上松动了一下身子,挑眉看着他。
那模样很明白,她不急,有的是时候和他慢慢耗,但要是不想落得个和刚才那士兵一样的下场,他最好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他又望了望河边聚着的那些士兵,终是道:“此地人多,我不可于女子面前洗浴。”
此话一出,赫连姝几乎是要笑出声来了。
“小皇子,你在这儿和我矫情呢?”她扬了扬唇角,笑容里满是嘲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已经让人给看完了。”
崔冉脸上陡然一烫,红得像要滴血,片刻前让人扑在地上肆意欺辱的恐惧,复又袭来,令他一阵阵地反胃,全身发寒。
他闭了闭眼,捱过那一阵强烈的不适,重新睁开眼时,看见赫连姝的眸子雪亮,带着探究的意味。
他再开口时声音微哑:“所以你杀了她,我感谢你。”
赫连姝像是忽然语塞,随即微微眯起了眼睛,带着某种煞气。
“本王杀她,是为她违反军纪,不是为你。”
崔冉垂下视线,像是低笑了一下,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重复:“我不能在女子面前洗浴。”
眼前的人脸上就露出显然的不耐烦。
“你要用水,本王的将士也要用。”她看一眼河边挤得热闹的士兵,“吃完了饭总要洗涮,怎么,难道我还得将她们赶走,给你让出地方来不成?”
崔冉无奈地笑了一笑。
“我怎么敢有这样的要求,我只求能找一处僻静背人的地方,洗净身上血污。还望你能成全。”
赫连姝抬头望了一眼。她这一支队伍,因为押送的只是孱弱男子,还有一些金银珍宝,所带的兵已经不算很多。但难得遇见水源,谁能不往前凑,因而仍是挤挤挨挨的,目之所及的河道边,人满为患。
“你自己瞧瞧,”她道,“你能找到哪里去。”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要想避开人,就只能往远处走,瞧这架势,不走出二三里地不行。他一个柔弱男子,且是脚上有伤的,还不知要折腾多久。
她脸上就更加没有好神气。
“都是忙着赶路的,没人有工夫看你,下到河边胡乱洗洗就得了。就算是让人瞧见了一眼半眼又怎么样,谁还乐意记着你?哪儿就这么金贵了。”
她瞥他一眼,语气不屑,“都亡国了,还拿自己当金枝玉叶呢。”
崔冉的身子在冷风里,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喉头滑动了一下,像是艰涩难堪。
但他硬生生地将那阵哽咽忍了下去,反倒挤出一丝笑来。
“你方才不是说,我归你了吗?”他望着她,目光如水,“你是凉国的皇女,你的男人,身子总不好让人随意看了去。”
赫连姝像是一口气提到喉头,偏了偏头,“呵”地一声笑了出来。看她的模样,像是拿舌尖舔着后牙,神情说不上是好笑还是无奈。
“行,”她盯着崔冉,“你行。”
她拿眼神往地下示意了一下。
“去吧,你乐意走多远都行,但一会儿队伍开拔,可不会等你。要是赶不上,你就留在这荒郊野外,自生自灭,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