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客栈四层楼阁占地拢共三亩地。

天井小院让老板屠五娘用木板封起来搭了个小台，远远地就看见两盏大红灯笼悬在门上，像两只猩红的眼。

客栈门口，店小二不知和一个破衣烂袄的年轻人争竞些什么。那人一只脚卡在门缝里，双手扒着门不肯松，小二推他也不是，想踹他腿又不够长，眼看着赶不走这穷货，一急眼搡了这穷货一把。

“跟你好说歹说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着，我们这是客栈，不是官置，不收留阿猫阿狗！”

小二一手叉腰一手扬灰，斥骂到：“你要是有个仨瓜俩枣的，我们掌柜的收你几钱碎银子也就当做发菩萨心肠。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没钱，没钱滚去边儿沙坑里就活一晚上，明儿起来有命活着算你家祖宗积德，死远些，穷鬼。”

穷货让小二搡得直往仰，眼看要跌。

李霄本来离他有几步路，身影一晃扶住了他，只是他背着的木头匣子就没那么好运，咣当落在石板上裂开，里头的物件七零八碎的淌了一地。

“好漂亮的皮影。”褒圆圆拾起一片美猴王，薄薄的皮猴泛着晶光，猴脑上一道豁口，“哎呀，就是可惜碰破了。陕豫火树银花、关西灯影幻戏、潮州迎神游街堪称北唐三绝。”

褒圆圆蹲下来拾起破碎的皮子，一样一样收在丝帕上。

“这几片皮子不错，放在长安少说也值个三五十金，今日有缘相逢，我瞧你有些困窘。”她朝李霄努努嘴，“我夫家是长安有些头脸的当铺少当家，我们夫妇两个今天三百金收了你这匣皮子怎么样，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何小川急嗤嗤地朝李霄二人作揖，“恩公，我叫何小川。”

何小川忙捧起匣子，老木匣子裂缝崩开，里头的皮子险些又要落。何小川突然觉得右腿凉飕飕的。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李霄拔出腰间短刀割下何小川一大块衣角包住木匣。

李霄出手快得让人咂舌，以至于何小川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只看到他收刀的一瞬间寒光一现晃的人眼睛疼。

他只剩一件大袄，今天让李霄割上一刀，以后只能裁成一件短衣。他也不敢说话，低着头说了句多谢恩公便向客栈里走。

小二见他又来，随手把抹布搭在门环上，撸起袖子抱臂作势就要赶人，二楼最里间的窗户只呀呀开了，一只艳红蔻丹的手搭在窗棂上。

“二子，杵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请三位客爷进来。”

斗鸡一样的小二顿时蔫吧下来，换上一幅笑脸迎人的模样亲亲热热来扶何小川，何小川低着头被迎进客栈。

“不知二位客爷要到哪里去？”

屠五娘撑着下巴背靠扶手，站在二楼转角笑吟吟的盯着自己腰间的短刀。

半老徐娘风韵不再，厚厚的脂粉盖不住眼角青黑，唇上一抹颜色衬得一张脸像个纸糊的人。

他看着她，双手拢在身背后，比划一个叉。

褒圆圆艳丽的裙摆挡在李霄面前，“老板娘，我们要两碗清水面，在这里住两天，等风沙过就走。”说罢逃出来一锭银子扔给驼背端酒的老伙计。

扫洒的老伙计是个老头。银子飞出来的一瞬，几乎是同时，老伙计耳朵微微一动，抹布一卷，银子安安稳稳落进抹布。

有两下子，那又如何？从来没有人能在我想让她死的前提下活着走出龙泉，尤其还是这么个娇俏的小美人。一身皮肉细滑娇嫩，想必放干血蒸成肉羹一定养颜大补。

想到这里，屠五娘心情大好，扭腰往楼下走亲自迎李霄褒圆圆二人。

李霄闭上眼，就在鼎沸的嘈杂声里尝试去探听屠五娘真正的呼吸吐纳声。

风过松林有痕，雪落山巅有迹，只有真正的内家高手能够在一呼一吸之间做到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无声无息的已臻化入境。

这一招，不叫识声，叫保命。

猜拳碰杯的声响渐渐隐没，李霄渐渐进入到一个只有他自己和一片呼吸声的清明世界。

呼哧呼哧，是个醉鬼；上气不接下气，病入膏肓。

屠五娘一呼一吸吐纳起伏，滴水入湖，极不稳定。

受伤了，那就好办了。

就在这一刻，李霄突然听到一线绵长的吐纳声。

竹筏入湖，贴服湖面，随波涌动又不惊起骇浪。

师姐说的内家高手。

不对，是两个！

这个人的呼吸声非常细，细到刚刚能够完全被另外一个高手的呼吸声掩盖住，如果不是另外一个人突然放松呼吸，一张一弛之间李霄根本听不出来这是两个人。

第一个人像是有意放松呼吸，故意让李霄听见。不是管是警示还是友善的提醒他小心。

这线极细的呼吸声忽然蹦的一声断开，李霄猛睁眼朝它消失的方向追，游鱼入海一样穿梭在人群里，追到赌桌边上的窗户边上时，只剩一只炸毛猫。

瞧不出端倪，刚想走，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砸向李霄后脑勺。旋身一让，圆石头顺着原定路线把窗户砸出一个孔，斗笠面纱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