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灵萱一溜烟儿跑了。
月亮正挂中天的时候,正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饭。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碟子螃蟹了,只只橙红鲜亮、肥美清鲜。外壳未拆,却能让人从外形、颜色判断,里面的蟹肉有多紧实、蟹黄有多丰厚,若将两物一同入口,那等鲜美,该何足道哉?
因着螃蟹性凉,进用之时,须要同食一些温补之物,桌子上特特置放了两个让小火炉现煮着的锅子。一个里面温着一壶紫苏酒,一个煮着萝卜排骨汤,都煮得咕噜噜,香气并着热气四下乱翻。
这院子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正“病”着,一个太小了不晓事儿。那这顿清蒸秋蟹,自然是我们严苛冷肃、君子端方的县令裴大人做的咯。
裴灵萱从晓珠屋里出来,见了这场面,下巴都要惊掉了:“哥哥,这都是你做的?”
她只是听秦嬷嬷说过,自家哥哥本事大得很,什么都会做,便连厨艺,也略懂一二,可也未曾见过。
一则,他们家从来不缺下人,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动手;二则,哥哥似乎从来不在乎吃,也没那心思。
可她裴灵萱就不同了,嘴巴可刁着呢。她兴冲冲地冲到桌边,先摸了摸螃蟹红澄澄的大钳子,又看了看小锅子里翻腾的胖萝卜,接着伸长“狗鼻子”对那壶紫苏酒一阵猛闻:
“啊呀,好香啊!哥哥你厨艺这么高,怎么不早些露-出来呀,害我白白吃了那么多顿冬青做的‘猪食’!”
裴屹舟正好整以暇地用一根巾子擦手,闻言,也不理她的胡乱比喻,只道:“方才让你做的事儿,如何了?”
裴灵萱咽了一口口水,指着紫苏酒说:“啊,方才就是这个东西吗?好香的。晓珠姐姐也闻见了,说她想喝酒。”
裴屹舟正擦这手呢,立即弃了巾子:“她怎么样?想出来走走吗?”
因自晓珠知晓真相以来,闭门不出,皆是秦嬷嬷送饭食进去,裴屹舟只能通过她之口得知晓珠的情况。
哪知前日,秦嬷嬷夜里做了噩梦,要去普济寺上香,叫了冬青陪同。原本也要让裴灵萱一起去的,因她不吃寺里的素斋,死活不去,才作了罢。
裴灵萱摇头:“她说待会儿等我吃完了,给她送饭食,带一点儿酒进去。”
裴屹舟垂眸不语。
屋里灯火通明,两个锅子煮得咕噜咕噜的。秋蟹鲜美、萝卜雪白、排骨软烂、酒香扑鼻,只有最后一种,裴灵萱只能闻闻,前三种都吃了个够。
她摊坐在椅子上,看了看还剩下的四只螃蟹,拍拍自己的圆肚子,无限可惜又无限满足地道:“哥哥,你做得真好吃,不愧是我裴灵萱的好哥哥。”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神迷离,声音也有些颤巍巍的,像是吃醉了一般。
裴屹舟听出来不对劲儿,看她一眼,忽的明了:这小妮子贪闻紫苏酒,使劲儿往那边凑,被散出来的酒气熏醉了。
她又双手伏在桌子上,半虚着眼睛,扬起小脸儿道:“我今天帮周大爷捉螃蟹,他的小孙女才三岁呢,也在河边玩儿,最后周大爷把她抱回家了。哥哥——我也想你抱——”
裴屹舟正拆蟹肉呢,闻得这嗲声嗲气,手上顿了一顿。灵萱调皮,他便对她十分严厉,甚少听她这般的真情流露。
他心中的那片柔软虽已被触动,却还是硬起心肠,防着她又有什么“花招”:“人家孙女才三岁,你几岁了,还撒娇呢?”
不闻回音,只有锅子翻腾之响。
裴屹舟一看,小胖妞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低低地打起了小呼噜。想是白日捉螃蟹,也辛苦了。
他心道:这孩子,能吃能睡的,真是有福气。纵然以后不回京城,就在这青山绿水间散漫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他净了手,轻松将小丫头抱在了怀里,拍了一阵子后,抱着她往东厢房她自己的屋子去。
小姑娘被哥哥的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唯留着玉雪一般的脸蛋儿,可爱得很。可到了走廊上,让漏进来的零星冷风一激,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竟说起了梦话:
“哥哥,萱萱以后再也不调皮了,你别打我手心了,好疼的……”
这话说得瓮声瓮气的,又是娇憨又是甜腻,纵裴屹舟有一颗铁石心肠,在这样的小妹妹面前,也都化了。
他道:“好呀,只要灵萱乖乖的,哥哥才舍不得打你呢。”
怀中的小人儿噘起小嘴儿,嘟嘟囔囔的。
裴屹舟凑上前去细听了一阵,她竟然说的是:“哥哥对晓珠姐姐那般温柔,对我就那么凶!我很生气!”
裴屹舟的脑中有一瞬的迷蒙:他对晓珠,真的那般明显?
……
待安置了灵萱,走在秋风瑟瑟的廊上,裴屹舟忽又想起一事:灵萱睡了,家中无人,该他去为晓珠送饭?
正想着,已回到了正厅,桌子边,已坐了个袅袅婷婷身影,不是晓珠又是谁?
少女闻见人来,抬起雾蒙蒙的眸子,黄莺鸟儿一般嘤嘤道:“你……来娶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