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灵萱自来喜欢新鲜玩意儿,冲过去,摸摸轮椅的扶手,大声道:“哥哥是拿来给晓珠姐姐的吧!”
她童言无忌,就这样大喇喇地说了出来。落在裴屹舟、晓珠、秦嬷嬷三个大人耳朵里,却引得他们心头一震。
晓珠对裴屹舟的认知,还在好人、坏人之间两头拉扯,如今只愿离他越远越好,听着轮椅的咕噜咕噜声,心乱如麻。
秦嬷嬷那厢如饮蜜糖:我就知道,少爷对晓珠不一般!定要让他早日收用了她,尝尝女人的滋味,也早点娶了正妻,生下孩儿!
就连冬青这个半大小子,也觉出了一丝丝的不对劲儿。他家高傲冷肃的大人,何曾为哪个女子做过这些?
裴屹舟轻咳一声,淡淡道:“你成日说冬青做饭不好吃,今日我在城里遇上木匠卖轮椅,便买了回来。想着晓珠行动方便些,也好指点冬青做饭,免得你怨气连天的。”
又对晓珠道:“你来试试?”
晓珠坐在藤椅上,发出蚊子一般的嗫嚅声:“多谢大人,我……我……”
她低着头,不曾见到裴屹舟勾了勾唇角,只听他道:“你的腿还是不可乱动,多休息一下。待会儿让秦嬷嬷搀一下,慢慢挪过来吧。”
接着,他便招呼了冬青,重往前面衙门办事去了。
裴灵萱大声道:“哥哥,晚上早点儿回来,晓珠说做担担面,你不知道,她做的饭可好吃了!”
“好。”那人脚步未停,却撂下一个字。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晓珠慢慢松了口气。可她身后的秦嬷嬷,脸几乎要笑成了一朵花儿。
晓珠一坐上轮椅,就很喜欢。
不止因为有了它,她行动自如,不必成日闷在屋子里了,更因为,这椅子好似专为她设计似的,高度、宽度十分合适。虽是新做的,扶手上却光光滑滑,被挫得一点儿毛刺儿也没有。
晚饭时间,晓珠坐着轮椅去做饭,也十分方便。
担担面起源于蜀地,最开始是挑在担子上,走街串巷地卖,故有此名。冬青是北方人,会和面、揉面、切面,做面条的事儿就交给他了,晓珠重点要来做担担面的肉臊和底汤。
选三肥七瘦的猪肉,切成末,下油锅煸香,加入黄酒去腥。做担担面肉臊的关键在于,要煸得久——将肥肉的油完全煸出,瘦肉煸得微糊,如此,才够香、够好吃。
担担面的底汤讲究“咸、香、辣”,除了常规的葱姜蒜末、陈醋、酱油之外,还有几种特别的调料。
一是盐菜,用盐腌制过的青菜,用以增添咸味儿;二是猪油和麻酱,从不同层次来増香;三是蜀地特制的辣椒油,用辣椒面、花椒面和白芝麻等炼制,又香又辣,极为开胃。
裴家没有盐菜,晓珠便多放了一勺辣椒油。
冬青的面正煮了一半,晓珠又撒了一把莴笋叶进锅里,鲜嫩的碧色铺在白色的面汤里,煞是好看。
待把它们一股脑儿捞到调好底汤的碗里时,面香、肉香、菜香充满了整间厨房。面条劲道、笋叶碧绿、肉臊焦黄、花生碎红白相间,虽只是小小的一碗面,下里巴人的小吃,竟也是色、香、味俱全。
一般人家,晚上单吃担担面便也够了,但晓珠是从沈府出来的,最是知道大户人家的口味喜好——每种菜不能多,多了便腻,但菜式却不能少,要荤素凉热搭配好。她便又添了几样菜。
炒的肉臊,做面的浇头还有剩下的,便又和豇豆炒在一起,做了个烂肉豇豆。还泡了陈醋花生、拍了些清爽的黄瓜,烧了丝瓜蘑菇肉片儿汤。
菜全都摆上了院子里的榆木桌子,晓珠和冬青两个还在厨房里收拾碗碟。冬青啧啧称奇:“晓珠姐姐,怎么明明是一样的食材,我自己做的,和你让我做的,味道差别竟这样大?”
晓珠甜甜一笑:“这是我的本分,不是冬青哥儿的,若让我去做你的事儿——帮大人破案子,那我怕是门儿也摸不清。”
便在此时,裴灵萱旋风似的跑进厨房来,大声道:“晓珠姐姐、冬青哥哥,哥哥让你们也去外面一起吃饭呢。”说完又一溜烟儿跑出了,似乎是去晚了少吃了一口就掉块肉。
他们起先在侯府时,自然是尊卑有序、主仆位次分明。后来出来了,裴屹舟便道,都是自己人,一起吃饭热闹,于是就不分主仆,都在一个桌子吃饭了。
冬青也很高兴,他也想吃晓珠指点下的好吃的啊。说了句“得嘞”,就要推着晓珠去外面。
晓珠解下围裙,擦了擦手,却又紧张起来,又要见他了!
*
初秋的天气十分怡人,微风轻拂,传来雨后泥土与青草的淡淡香味儿。芙蓉树下的榆木桌子上,摆满了碗碟:
担担面麻辣开胃、烂肉豇豆酱香扑鼻、拍黄瓜碧绿清爽、陈醋花生圆润饱满、丝瓜蘑菇肉片儿汤清淡鲜香。
一桌子有荤有素、有肉有汤,辣椒鲜红、肉酱焦黄、黄瓜丝瓜青绿,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裴屹舟从外面回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桌子家常菜,热热闹闹、活色生香,满满是烟火气。他心里一阵熨帖,好似冬日初阳暖暖地照着——这是他在侯府冷冰冰的宅子里,从来体会不到的。
他见只有裴灵萱一人厨房里跑过来,知道冬青要推晓珠,要慢点儿,便问:“秦嬷嬷呢?”
“嬷嬷说身子不爽利,晚些再吃,先在屋里睡会儿。”
裴灵萱爬上椅子坐定,“虎视眈眈”地紧盯着桌子上的菜,虽回答着哥哥的话,眼睛却不转一瞬。
她身旁的小跟班儿儒平,也是一样。
——两只饕餮转世的活宝。
裴屹舟勾了勾唇角,也撩开袍子坐下,却不动筷,让两只饕餮先吃。这时,轮子滚在青石板上的滚滚声响起,冬青推着晓珠出来了。
冬青喜滋滋的,应当也是习惯了不分大人下人一起吃饭,坐在儒平旁边,端起一碗面就哧溜哧溜地开吃。
晓珠的轮椅离桌子稍远了些,够不着面碗。但她十分紧张得很,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更不敢当着那人的面开口说什么,只好垂着头搅着自己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