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宋冥面色不善地立在那儿,桃衣心肝就跟着一颤。
她有些怕。
可私下里,夜里如何是一回事,至少白日在外,她还是前魏贵妃,要去祭拜殉国的亡夫,那里还有前魏的官员,哪怕大魏已灭,还得留有一分风骨不叫旁人看轻。
否则,日后想再登上高位,就太难了。
所以偶遇宋冥,即使看出他心情恶劣,桃衣也只能强做镇定,只是象征性地颔首致礼,便目不斜视,端庄矜雅地从他面前过去了。
宋冥,“?”
穿着新情.人的衣裳去见旧情.人,端庄给谁看?
真该现在就扒了她的孝衣。
呵。
桃衣悄然舒了口气,万幸宋冥没有为难她。
如此看来,哪怕宋冥性情阴晴不定,其实,也没那么坏,对吧。
今日再来崇英殿,殿内布置已经和前几日大不同,至少看着,像个灵堂。
棺椁前,有数名官员祭拜。
国已灭,即将登基的开国新帝就在紫宸殿虎视眈眈,这些人仍能无畏地来祭拜齐光哥哥,桃衣很是感动。
然而此时情景,还是叫桃衣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虽然她从未亲身经历过给帝王守丧,但想也知道如此寒酸的,怕也是史无前例了。
而这般规格仪制,说不定都是昨夜临时布置的。
甚至,她扫眼一看,跪在灵前的没有长宁长公主,那是齐光哥哥唯一的血亲啊。
那日逃出皇宫很突然,回宫复仇也是临时决定,这几日却都不得空闲,直到此刻她才想起这个人。
也不知长公主那里如何了。
宫里她还能打听打听消息,宫外却是鞭长莫及。
但愿她还平安。
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桃衣很快回神,跪下叩首,将她抄写的经文烧给他。
青色的火焰吞噬了经文,魏帝赵齐光这短暂的一生也要随之淹没于尘土。
可这世上,永远会有人记得,是赵齐光将她从深渊里救出,教她活在阳光之下。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史书上只记下他是亡国之君。
他是谦谦君子,是慈悲君王。
他只是,有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
到这时,跪在那儿的官员才看清来人是她,悲戚的脸上有惊诧有不屑有震怒,已经议论纷纷。
虽然声音很小,桃衣还是听到“妖妃”、“祸水”。
以前齐光哥哥还在时,她偶然听到这些词,心里十分委屈。如今听到,却是坦然到麻木。
他们又说错什么了呢?
她着实不是一个称职的贵妃,不然她早该解决了杨洪才,解决那些奸佞之徒,或许宋渊就没那么容易夺了这天下。
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冷冷地盯着桃衣许久,虽不愿和其他人一般在先帝灵前辱骂他生前最疼爱的妃子,可看她如此麻木不仁,实在替先帝不愤,忍了又忍没忍住,出声讥讽,“听闻如今贵妃还住在关雎宫,这是几个意思,准备入新帝后宫,继续做你的贵妃娘娘吗?”
桃衣抬头看了眼,这个人她恰好见过,是工部侍郎,姓梁,是齐光哥哥夸过的有真才实干的官员。
她并没有打算跟宋渊有什么,就不会因他的话而变色,也无丝毫被嘲讽的难堪,她平淡地问,“梁大人呢?入新朝继续做官吗?”
梁侍郎冷笑,跪直了身子,朝侧上方双手一拱,“先帝对梁某有知遇之恩,梁某誓死效忠先帝。待先帝身后事毕,梁某自当追随皇先帝!”
桃衣眉宇微蹙,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数位官员,竟是各个都一同挺直了脊梁。
她这时才忽然意识到,能此时来祭拜齐光哥哥的,岂止是无畏,他们分明存了死志,要一同殉国!
这怎么行呢,齐光哥哥常说蝼蚁尚且偷生,
这样仁善的君王怎么会忍心看着他的臣子同他一起殉国。
他在九泉之下,如何得安宁?
桃衣心念如电转,望向梁侍郎,淡淡道,“梁大人既然有勇气殉国,怎么就不能做一个好官呢?”
她说这话时,仿佛不经意地,和离她不远的一位老大人对视了一眼。
这位老大人,虽只是国子监博士,却是齐光哥哥的老师,多数大魏官员都曾是他的学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梁侍郎不料这女子居然还厚颜无耻地当众讽刺他,脸色甚是难看,“你凭什么说我…”
不是一个好官!
他自问自为官以来,一直战战兢兢,夙兴夜寐,效忠朝廷,不畏强权奸宦,呕心沥血为百姓做实事,她凭什么一句话就否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