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柱一份一份的将资料收起来，放进他的抽屉里，锁上锁，跟着大冯走出来。

他们俩来到会议室，众人在等他们，冯祥西回到他的座位上，孟良柱在靠墙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谷总，我们开始吧。”管学林征询谷总的意见。

“开始吧。”谷总看了一眼孟良柱，只见他低着头，看着放在大腿上的笔记本。

“大冯，你把我们讨论的几个方案向谷总汇报一下。”这一听就知道，管学林是主持会议的。

冯祥西一般没有客套话，他打开案卷，直接汇报起来：“通过三个月来的选择比较，我们对以下三种布局，进行了初步的计算和吹风：第一种，无尾布局。这种布局结构重量轻，高速性能好，但很难满足亚音速机动格斗性能及短距起落的要求。第二种，可变后掠翼布局。这种布局性能相当突出，既能满足高空高速的战术要求，又能满足中低速的机动性能指标，但就是转轴机构的重量太大，机构复杂。第三种，鸭式布局。虽然611所已经立项研究，但我们还是对这种布局进行了初步的分析计算。我们发现，这种方案可以将高空高速性能和亚跨音速的机动性能，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但机翼与前翼之间的位置关系、参数匹配，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确定。三种方案，各有利弊，请谷总定夺。”

“大家说说嘛！”谷总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在座的都知道遴选布局的分量，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功底，纷纷低下了头，生怕被顾总点了名。

会场上寂静无声。

“良柱，你说说。”谷总果然点名了。

自见孟良柱继续看他的笔记，举起手，摆了摆，连个回音都没有。

管学林所说不虚，有他无他一个样。谷总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家不发言，我也知道原因，这三种方案，优点缺点都很突出，让人很难选择。第一种，性能指标达不到，可以不作考虑；第二种，我们的发动机不行，也不能予以考虑；第三种，611已经搞了，我们再搞，重复研究，上面能同意吗？”

“是啊，唯一让人满意的布局，还让宋良骥捷足先登了。”管学林有点遗憾。

“老宋不是抢报，而是他研究得早。我们推算过，这种布局，仅是设计样式和计算就要一两年。”冯祥西对他这位老领导还是比较佩服的。

“好，不说了。从今天开始，我到你们这里上班，咱们一起研究。”谷总下了决心。

“歼八那一头你怎么办？”管学林问谷总。

“没有办法呀，空军发通报，六院一个劲的催，真让人着急。”谷总忙得焦头烂额。

孟良柱也忙，但谁也不知他在忙什么。他每天吃完晚饭，就把自己关到宿舍里，铺开图纸，拿起计算尺，开始画图，设计样式。这一干就干到半夜，可他还不满足，还要将图上需要计算的问题，一一列出，找出相应的计算公式，记到笔记本上，等到第二天上班，进行计算；然后根据计算结果，考虑好修改方案，晚上重新画图。就这样，周而复始，苦苦跋涉。因为他从不把图纸带到班上，所以，同事们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加上他整天不说一句话，大家都以为他脑子受到了刺激，从不去主动招惹。

沉默，是最好的研究环境！

说他整天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办公室，也不很准确，每个月有一天是例外，那就是发工资的日子。过去，都是孙枢聪替他领工资，他们分居后，财会上怕扯皮，就把工资直接发给了他本人。可他在这方面，却一直不大注重。他成年累月不上街，很难得买一次衣服，就更不用说买什么零食、点心了。他唯一花钱的地方，就是每年过年，给父母寄钱。现在，他自己掌管经济大权，一到发工资的这一天，他就要守到家属院，等孙枢聪出了门，然后就把一半的工资给孙枢聪的母亲送去。他不是不想与孙枢聪见面，相反他心里很想；每当他看到孙枢聪挺着个大肚子，总想多看两眼，但他不敢，因为他怕孙枢聪见了他生气，影响了自己的孩子。送钱也不顺利，孙母起初还不想要，但孟良柱说是给孩子的。孙母一想，也对！别说现在他们还没有离婚，就是离了，孩子也应该由两个人共同抚养。于是她就收下了。但当她数钱的时候，发现数目还不小，于是就拿出十块钱，退给孟良柱。孟良柱哪会要。他对她说，枢聪在怀孕期间，你在照顾，劳苦功高，给你是应该的。孙母只好收回钱，心里觉得这个良柱与其他人不同，自己不花，把钱都用到老人孩子身上了，对老人有孝心，对孩子挺关心。出门前，老人对他说：“你是个好人。”

老人的这句话，就像严冬里的一把火，让他感到了温暖。

那天，孟良柱刚上班，冯祥西就对他说：“孟副总，今天老总要到我们办公室来。”

如果是别人，肯定要问上一句什么事，可孟良柱一声不吭，默默地来到他的办公桌前，掏出笔记本，拿出草稿本，一坐下，就计算起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怪人，大冯也不在意，拎起两个热水瓶，出门去打开水。

八点半，谷总和主任管学林来了，大家纷纷站起来，与他打招呼。可孟良柱还是坐在那里，埋头做他自己的事。

“坐坐。”谷总招呼完，和管主任在大办公桌子的中间位子坐下，冯祥西给他们俩各倒了一杯茶。

气动组人多，有八九个，多半是年轻人。

“今天我来和大家商量一下，我们的气动布局，究竟采取什么形式？”谷总说明了来意。

“谷总，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新点子？”冯祥西猜到了老总来的用意。

“是啊，想是想到了一些，就是不新。”谷总为人谦和。

“你说给我们听听，让我们也长长见识。”那个一直爱说话的小吕，笑着对谷总说道。

“好啊，我先说说，你们再讨论。”谷总开始了进入了正题：“我考虑，还是采用我们的老布局，加以创新。”

“你是说三角翼？”冯祥西猜测道。

“也是也不是。”谷总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这回我们将三角翼放大，在翼尖重重切上一刀。”

“机动性呢？”管学林问道。

“在前后缘增加机动襟翼。”谷老总的方案，中规中矩，谁也说不上好，但谁也说不上坏。

小吕憋不住，抢先发出了疑问：“这行吗？”

“怎么不行？我认为行！”管学林赞成。

“我也赞成这个方案，肯定行！”冯祥西接着表了态。

“行！”“行！”剩下的人纷纷附和。

“行啥呀？！”就在这时，发出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这分明是孟良柱说的，可他一直没有抬头。大家看看他，又面面相观，意思很明显，他可能精神不正常！

可谷总不这样认为，自从他辞去了副总设计师，埋头钻研，谷总就开始转变了对他的看法，这个年轻人，有骨气，有担当。他看着孟良柱，轻声问道：“良柱，不同意见最宝贵，你说说。”

“有大推力的发动机，你这方案就行，用如今的涡扇6，你这方案就不行！”孟良柱也不转弯抹角，直愣愣的给老总甩了过去。

谷总不吭声了。

这个孟良柱，脑子肯定进水了！几个年轻人朝着他嚷起来：“你凭什么说不行？”

孟良柱也不答话，还是在看他的笔记。

“你就会瞎咧咧！”他们指责之后，“哼”了一声，就笑起来，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

孟良柱现在与世无争，听了他们的指责，什么表情也没有，就更谈不上发声了。

“不，良柱是对的。我的方案确有这个问题。”谷总认真了。孟良柱推翻他的方案，他不气恼；让他气恼的是，没有好点子。

气动，这个东西就是不好玩，没有天才的灵感，就开不出奇异的花。

“其它也没有什么好布局了。”冯祥西把身子靠到了椅背上，继续说：“我是没咒儿念了。”

“老孟，你倒是说句话呀！”管学林有点生气，他否定了老总的方案，自己却像个没事的人了。

“让他开口，你就等着吧！”小吕有点气愤。

孟良柱也是修炼到家了，他不管大家怎么说，就是埋着头，不吭声，脸上连点表情都没有。

“老孟，我们是同龄人，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不能总是这样死气沉沉的，新歼布局，你也应该出一份力。”管学林憋不住了，朝着孟良柱嚷起来。

“太不像话，他整天就像一个局外人，阴阳道拐的！”几个年轻人可不客气，直接就骂开了。

“你们怎么这样说话？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们的前辈。”冯祥西不干了，他训斥起几个年轻人来。

“你就有本事训我们！他成天啥也不干，你为什么不说？”小吕带头倒戈。

“大家不要讲了。”谷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办公室里一下静了下来：“你们几个年轻，还不知道，虽然机翼锥形扭转，不是梁柱同志首先提出来的；但是，他把它应用到歼八上，不作出巨大的努力，根本不可能！”

谷总居然替孟良柱讲话，几个年轻人，一下哑了火。

孟良柱慢慢抬起头来，望着谷总。

只见谷总十分和缓地继续对他说道：“良柱，那些事，都过去了，你虽然有错，但谁能没有错呢？就连我们伟大的毛**，都说自己还有错呢!自从你搬到这间办公室来，你就变了，变成了一个值得我们尊重的人。”

孟良柱被谷总的一席话，深深感动了。他眼里噙着泪，嘴唇噏动了几次，久久才说出一句话来：“老领导，我说，我说，请你指正。”

“这就对了嘛，我们哥儿几个，为你着急，该放下的就得放下，那算啥子？！”管学林高兴了。

“鉴于我们的发动机推力不大，我们应该采用高升力的气动布局，这样才能在保证高空高速的同时，增加飞机的敏捷性。鸭式布局的确不错，但我们也不眼红，我们应该另辟蹊径，拿出我们的高升力布局来，与他们比一比。”孟良柱激动的说出了这番话。

“你想到了什么布局？”谷总问道。

“边条翼布局！”孟良柱斩钉截铁！

众人一听，心里一惊，都默不作声，低头沉思起来。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这几分钟，是孟良柱最难熬的时光。谷总是赞成，还是反对？他看着谷诵芬。

突然谷总一下抬起头，大声对孟良柱说：“天才的设想！”

冯祥西早就憋不住了，他一下跑过去，拉起孟良柱，大声对他说：“老领导，你的主意太棒啦！”

管学林也急忙走过来，对着孟良柱的胸口就是一拳，大笑着说：“我就说嘛，我们老孟，是条龙，不是一条虫！”

“老总，他的主意真有那么伟大吗？”几个年轻人一起站起来，问谷总。

“是的，是一个伟大的设想！”谷总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嗷——”几个年轻人一起欢呼起来。

孟良柱把计算结果报到谷总那里，所里马上安排了评审。参加评审的人几乎都异口同声，一致赞叹：“天才的方案！”

喜讯迅速传遍了大院，孙枢聪挺着个大肚子，乐滋滋的走到孟良柱的单身宿舍，大声对孟良柱说：“我马上就要生了，回去，给孩子洗尿布！”

601所的气动布局，得到了六院的高度赞扬。

一个是鸭式布局，一个是边条翼，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两张王牌，究竟会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