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形成了一大片松嫩冲击平原。在这片冲击平原的腹地,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城,名叫双城堡。清朝年间,大将军富俊率军在这里屯垦戍边,垦出了千里沃野。解放后,这里就变成了国有农场。运动开始后,工人们都不干活了,把老干部们当成了干活的主力。他们年迈多病,十地九荒,只有放牛、放羊的,还在照常运作。
江边的一处高坡上,坐着一个人,骨瘦如柴,裹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眺望着远方,时不时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他就是熊志丹。
远处,一个小伙子,赶着一群羊,朝他慢慢走来。羊群中,有一只羊突然离群,向外窜去。只见这个小伙子,从地上捡了一个石子,绕在羊鞭上,猛地一甩,石子准确在打在羊身上,那只羊趔趄了一下。一只黄狗猛追过去,对着那只羊,“汪汪”直叫,那只羊只好乖乖地回到了羊群中。
小伙子用手挡住耳背,好像听到了远处父亲的咳嗽声。于是,他提着羊鞭,斜挎着军用水壶,肩上搭着布袋,朝着他的父亲跑来,小黄狗紧紧的跟着他。
来到近处,我们才看出,这个小伙子就是熊志丹的大儿子熊志天。
他已经长大**,身上穿着一件绿绒衣,绒衣掉了两粒扣子,上面沾满了草屑泥土,前襟脏的发亮。一张脸黝黑发焦,一双手粗糙有力,不过身材清瘦俊朗,有熊志丹年轻时的模样。
他喘着气,来到他爸的身边,坐到他的身旁,问:“爸,你,你咳得这样厉、厉害,到、到场部、去、去看看吧。”
“不要紧,孩子。”熊志丹爱怜的用手替他理了理头发。
熊志天从肩上取下一个布袋,拿出一个碗,放到地上;又从肩上取下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往碗里倒了半碗水,递给熊志丹。
熊志丹接过碗,放到面前,从旧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拿出几粒药片,放到嘴里,端起碗,喝了一口,吞下药片。过了少许,小声地问志天:“今天的作业做了没有?”
志天抬起头,真诚地对他爸说:“爸,我不想做。”
“你你你。”熊志丹又激烈的咳嗽起来。
熊志天一下爬起来,一条腿跪着,替他爸拍背:“你不要着急,我做还不成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李丹萍大姐的声音。她一边跑,一边喊:“老熊,老熊。”
在她的前边,还有一个小女孩,正是他们的女儿熊岚岚。
熊志丹站起来,望着她,不知为何事,她们这样急匆匆的赶来。
熊志天拍拍小黄狗的屁股,小黄狗乖乖的坐在他的身边。他将碗里的水倒掉,装进布袋,然后拧紧水壶盖,重新挎到肩上,站起来,看着他母亲。
熊岚岚跑得快,把她妈妈远远的拉在后面。来到近处,她叫了一声“爸,”就用手按住了肚子,弯着腰,直喘气。
“你这孩子!”熊志丹又是一阵咳嗽。
熊岚岚直起腰,当初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长得眉清目秀。她对熊志丹说:“爸,何伯伯来了。”
“谁?”熊志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振梁,何振梁来了!”李丹萍已经来到了近处。
“好啊,能在这里看到他,简直太高兴了。”熊志丹的精神头来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说来也怪,他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居然没有咳。
“我们快回家吧。”熊志丹和志天准备去赶羊。
“不用,他说到场部办点事,就过来。”李丹萍让他不要急着赶羊。
“他有没有说——”熊志丹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他啥也没有说。”李丹萍上来替他捶背。
熊岚岚一把牵着熊志丹的手,倚在他身边,忽闪着大眼睛,娇嗔的对他说:“还不兴人家来看看你。”
远处,只见一辆北京吉普,卷起一道尘埃,疾驰而来。
熊志丹深情地看着远方,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幕幕令他终生难忘的场景。
那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三间草房前,用土坯围起了一个院落。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有一副石碾。草房里摆放着各种形状不一的桌子,正面墙上,用木炭涂了一个黑板,上面写着七八个简单的汉字。二十多个八路军战将,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还有几个甚至坐到了课桌上。
“我说你们的作业都做了没有啊?”一个身穿八路军军服的高个子军人,拿着两张纸,一边走,一边问。
“做个屁!”一个独臂军人坐在桌上,用手指着他说:“我说曹大个子,你他妈的还有几张香烟盒子,我们拿啥写?”
“何振梁,谁叫你都擦屁股啦!你小子崽卖爷田不心疼!”
“你们废话少说,我魏大牙要求不高,每人两张纸,立马就交作业。”
“对对对,拿纸来!”
“拿纸来!”
二十多人纷纷嚷起来,教室里乱成一团。
年轻的小志丹,手里拿着一纸电文,走进教室,大声说:“叔叔、伯伯们,静一静,静一静。”
小志丹起码等了五分钟,大家才坐好,教室里才稍微安静了一点。他抓住时机,连忙开口:“我承认你们仗打得不错,面对鬼子,敢于进攻,就没有一个怕字;但不知道你们怕不怕它?”
小志丹将手中的电文扬了扬。
“不就是一张纸吗,我们怕它?”
“在我们这里就没有一个怕字。”
“你这个小鬼,说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这一下,又乱了套。不少战将站起来,有几个又坐到了课桌上。
“怕不怕,一试就知道,有种的就念念!”小志丹激他们。
“念就念!”战将们纷纷上前来抢。
“不要抢,一个一个的来。”小志丹将电文举得高高的。
“拿来吧!”独臂团长何振梁一把夺过电文,大声念起来:“陈、×(郑)、杨:命你×(部)于21日5点×(前),××(到达)×(杨)庄,——”
“别丢人现眼的了,我来。”曹大个子一把夺过电文。
他们没有一个怯场的,但都念得格外吃力。有的把跳到外线作战,念成了“跳到外‘钱’作战”;有的把面临的困难,念成了“面×的××”,有的把“麻雀战”念成了“什么鸟儿战。”闹出了很多笑话。能念出来的,就算有文化的了,大多数念还念不出来。
小志丹对他们讲:“你们在战场上,有人给你们念,如果念的人牺牲了,你们怎么办?另外,我们胜利之后,在座的叔叔伯伯们都要找阿姨,阿姨写封情书给你,你好意思叫人念吗?”
嗨!这个小鬼头说得在理,学吧!
魏大牙对熊志丹说:“小教员,我们要求不高,一人五张纸,怎么样?”
他又抬高了价码。
由于日军的封锁,纸很金贵,别说五张,一个纸片也没有。魏大牙有意刁难他。
没成想,小志丹竟夸下了海口:“从今天开始,我保管你们纸用不完。”
“你就吹吧!”
“军中无戏言!”
“你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
“要是有纸你们还闹不闹?”小志丹与他们讲开了条件。
“那当然,谁要闹,我这个纪律委员首先不答应。”何振梁笑着对大家说。
“我说‘**’,谁选的你呀?”曹大个子对他发难。
“他是自封的,不作数!”
“你自己的屁股都没有擦干净,还当啥纪律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