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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下)

“婶儿,你在忙什么?”张倩拎着一个布手提袋,站在谢平他母亲的宿舍门口。

“哎喓,是张倩姑娘,快进来!”谢平的母亲正坐在床边,一针一线的做枕套;她不便起身,坐着招呼她。

张倩走进来,看了看室内,一张大床,一张条桌,两只帆布箱子。墙边还放着米袋子,盛放油盐酱醋的纸箱子,还有大白菜、土豆、大萝卜。她来到谢平母亲的身边,坐下来,拿起她正在缝的枕套,看了看,发现枕套上还绣了花,便赞叹起来:“绣得真好。”

“老了,眼睛不行了。”谢平的母亲突然想起,张倩这是第一次来串门,必定有事,便一边缝,一边问她:“你找我这老太婆有啥事?”

“家里寄了点饼干,我送点给你老尝尝。”张倩说着就从手提袋里掏出了纸盒。

“这是你们年轻人饿了填肚子的东西,我们老年人用不着。”谢平的母亲停下了手中的活。

“婶儿,你还不老。”张倩笑着,继续说:“谢平哥马上就要结婚,他还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他只说和良骥一起出趟差,其他什么也没有说。”谢平的母亲转过头,小声问张倩:“你想良骥了?”

“我才不想他。”张倩低下了头。

“良骥这孩子不错,千万别错过。”她对着张倩的耳朵,说:“他心里只有你。”

“婶儿,这个人靠不住,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将来怎么过日子?”张倩道出了心中的委屈。

“这怎么会?”谢平的母亲有点吃惊,继而就为宋良骥打圆场:“也许走得急,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他有时间到我办公室去跟孙枢聪闲聊,没有时间留张纸条?”张倩提出了疑问。

“就这么一件事,你也不要记恨他,多想想他的好处,也就过去了。”谢平的母亲开导她。

“婶儿,这说明他心里根本没有我。”

“瞎说!”谢平的母亲瞪起了眼睛,对张倩说:“良骥这孩子,根本不是这种人!”

“婶儿,这回你真的看走眼了。”张倩眼里都包起了泪花。

“洞两(02),拐洞幺(701)报告,高度一万五(米),上升速度120(米/秒)。”侯继远报告。

“抛掉副油箱。”宋良骥话语虽然平和,但很果断。

“拐洞幺(701)明白。”

侯继远立即按下按钮,抛掉副油箱,飞机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向上插去。

一万六、一万七,米格21继续爬升。

空气越来越稀薄,飞机动力越来越差,速度急速下降。侯继远爬上一万七千六百米的高度时,飞机就像大海上的一条小船,忽上忽下。

马上就会失速,进入螺旋。

进入螺旋,就是死亡之旅!

熊志丹、谢平、大冯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屁股,两眼紧瞪着标图板。

在座的都是行家,只要用眼扫一下标图板,就知道危险程度。

他妈的!会不会指挥?熊志丹的眼睛里喷出了火。

一秒过去了,又过去了一秒。

改平,迅速改平。再晚就来不及了!熊志丹站起来了,谢平站起来了,就连指挥过上千场次的陈副师长,也站起来了,他们一起盯着宋良骥。

熊志丹和陈副师长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声:“改——”

他们的“平”字还没有喊出口,只听见宋良骥语气平和地说:“拐洞幺(701),关加力,改平,缓推杆。”

“拐洞幺(701)明白。”

不多不少,飞机高度正好一万八!在高空正驾驶飞机的侯继远,缓缓收回油门,关掉加力,小心翼翼的向前推动着驾驶杆。飞机轻飘飘的,忽上忽下,时而还产生一阵激烈的颤抖。机头缓缓地埋了下来,终于化险为夷。

标图员用红色铅笔在图板上划下了一道横线。

侯继远过了第一道鬼门关。

我这老伙计还行,就好像他在看着我飞,时间分秒不差。到这时,侯继远终于有了时间,来评说他的这位老伙计了。

熊志丹、陈副师长舒出一口长气,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

熊志丹望着宋良骥的背影,在心里骂道:你这臭小子,能不能早点?非要整到位,这不是要让我们急出心脏病!

飞行,特别是战斗机极限飞行,是在刀尖上跳舞,如果迟缓一秒,就会机毁人亡。早一秒呢,就上不了一万八,给下一个阶段的俯冲跃升,带来更大的危险。

“拐洞幺(701),用巡航转速让发动机休息、冷却,为最后冲刺做好准备。”

“拐洞幺(701)明白。”

剩下的就是给“拐洞幺”通报敌情了。宋良骥转过身,看了一眼标图板,了解了敌机的方位,就按下了指挥话筒的通话按钮:“拐洞幺(701),目标在你两点钟方向,速度420(公里),距离200(公里)。调整航向,准备俯冲。”

侯继远就像猎人发现了猎物,缓缓蹬舵,调整航向,当陀螺指针到达一百二十度时,缓缓回舵。

就在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宋良骥异常忙碌。他放下指挥话筒,伸出右手:“计算尺。”航行参谋迅即放到他的手中。他熟练地拉开标尺,对准刻度,立即放到指挥台上,然后伸出左手:“秒表。”作战参谋立即递上。

“洞两(02),拐洞幺(701)准备好。”

“俯冲!”宋良骥在发出命令的同时,按下了秒表,开始计时。

侯继远一推机头,飞机立即进入小角度俯冲。极限高空俯冲,这是阎王殿前的奈何桥,成则活,败则亡。他集中了所有的精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脚并用。只见他,左手推着油门,再次打开加力;右手紧握驾驶杆,修正航向;两只脚蹬着方向舵,与驾驶杆协同;竖起耳朵,听发动机的声音;两眼看着几十个仪表,密切注视各系统的工作状况。

飞机在疾驰,侯继远突然发现发动机的声音没了,座舱里死一般寂静,仿佛进入了无声世界。他看了看空速表,呵,飞机已经突破音障,进入了超音速飞行,发动机的声音被远远抛到了机后。速度表的指针在快速向上移动,(时速)2100公里、2200公里、2300公里,飞机以每分钟三十七公里的速度在向前射去,像子弹在飞。

话筒里,传来侯继远连续的报告声:“两千三百七、两千三百八、两千三百九。”

还有一分钟,就到达飞机速度的临界点。时速一旦超过2440公里,飞机很可能顷刻间就会解体。

死神在一步步逼近。

所有的参谋人员都屏住了呼吸。

熊志丹攥紧了拳头。

谢平、大冯站起来了。

陈副师长作好了抢话筒的准备。

宋良骥两眼盯着秒表,右手紧握指挥话筒,不知是天热还是紧张,额前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天上的侯继远,倒不像熊志丹、陈副师长那样紧张,因为他相信他的老伙计。这种经过长期磨合,建立起的信任,就连死神都望而却步。

就在侯继远报告“两千四”的时候,宋良骥果断下达了命令:“拉起来,不要猛!”

这小子害怕了,提前一分钟下达了命令。这回倒没有让我们操心,熊志丹的心里坦然了。

早了,这个莽撞的后生还嫩了点。他也就是这点能水,狂什么狂!陈副师长还有点瞧不起。

“洞两(02),时速两千四百四(公里),跃升角二十五(度)。”侯继远的一声报告,让塔台里这些人的想法,一下改变了。

陈副师长一下明白过来,这是迟后反应,这位专家,还有两下子!

“不错,这小子还行!”一般不夸人的熊志丹,破例夸了宋良骥。

谢平捅了捅大冯,笑着向他点点头。

天上的侯继远听到宋良骥叫他拉起来的命令后,深吸一口气,柔和有力的拉起驾驶杆。说来也怪,就在飞机抬起机头的那一煞那,速度居然达到了极限。我这老伙计真不赖!侯继远对宋良骥的指挥深信不疑。规定的上升角到了,他迅速回杆中立;飞机不能带任何坡度,升力不能有丝毫的损失,他要把所有的动能都转化为势能,冲上去!

飞机气吞如虎,冲向高空。

一万八千五百米、一万九千米,飞机正疾速突破高度极限。

侯继远在这无声的世界里,神情专注,紧盯着仪表板。突然,飞机一声怪叫,就像座舱盖炸裂了一样,吓了他一大跳。侯继远看了看速度表,一下反应过来。原来随着高度的上升,动能不断损失,速度已经小于音速,发动机的轰鸣,又重新回到了座舱。由于空气越来越稀薄,摩擦力也随之越来越小,尽管发动机处于最大工作状态,飞机的上升速度越来越慢。

发动机艰难地发出刺耳的怪叫。

不知在哪一刻,它就会停车。

飞机一旦失去动力,就会像一个巨大的铅块,向下急坠;如果翻滚,飞行员跳伞都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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