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单身宿舍楼是一座老式的四层砖混建筑,中间开门,门对着楼梯。每层都是内走廊,走廊两边就是单身宿舍。每层的阴面,有两间公共厕所,两间公共洗漱室。所有房间都安装了暖气。二层最东头的阳面,是谢平母亲居住的房间,做饭的蜂窝煤炉和切菜的桌子,放在走廊的尽头。
谢平仅是一个中尉,他怎么有资格让家属随军?
这其中还有一段辛酸的故事。
他出生在福建晋江的一个农村,父亲务农,母亲在一个归国华侨的府上当厨子,家境虽然清贫,到也过得下去。谢平从小聪慧,六岁就打得一手好算盘,十里八乡的人,都盛传他是神童。这个佳话传到这位老华侨耳中,他把谢平叫到府上,当场验证。一百道加减乘除算术题,小谢平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算好,答案全对。这位华侨惊为天人转世,愿出资助他上学。九岁那年,国民党军队从大陆溃败台湾,这位华侨回南洋避险。国民党兵抓他父亲去当挑夫,把他们收刮来的金银财宝,从他们镇上运到码头装船,运到台湾去。东西装好了,这帮畜生,不但不给工钱,还将他们押到台湾去当兵。他父亲思念妻儿,当天晚上就跳了海,准备游回来。已经泯灭了人性的国民党军官,竟指挥士兵向海里开枪,他的父亲血染大海。三天后,海浪把他父亲的遗体卷上沙滩。母子俩抱着遗体,痛哭了三天,在乡亲们的劝说下,才含泪将父亲下葬。突如其来的塌天大祸,让谢平不得不弃学务农。当他背着铺盖卷回到家中的时候,他母亲勃然大怒,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提着诫尺,来到他父亲的坟头,痛打他一顿。谢平回到镇上的中学后,母亲卖掉祖产,来到镇上,租了一间房,在一家小饭馆掌勺,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供他读书。谢平大学毕业后,分到东北A市601所,就把母亲从福建接到了身边。当时不少人对他这种做法有意见,张连弟指导员还专门找他谈过话,严厉批评他违反组织纪律,让他把母亲送回家乡。谢平一听就火了,与他顶起来。事情闹到熊志丹副所长那里,他听完谢平的申诉之后,一拍桌子,对张连弟说,特情特办,让他母亲留下。
熊志丹也是谢平的恩人。
男大当婚,谢平的母亲逼着他找对象。经人介绍,他与市里的一个小学教师见了面,谈了半年,女方提出要到家里看看,谢平把她接到家,拜见婆婆。哪知道,他对象见到他的母亲是从农村来的,说啥也不干了。这件事,把他母亲气得直拍桌子。“去给我买条烟来!”从来不抽烟的母亲发话了。烟买回来后,她当天就抽了一盒。一个月后,她把谢平带回老家,找了一个农家姑娘。姑娘叫李月英,不仅贤惠能干,人也长得漂亮。谢平与她鸿雁传书,建立感情。谈了一年,女方家催促结婚,谢平的母亲兴高采烈地为他们张罗婚事。哪知道谢平不同意,让他母亲等等再说。那些日子,他愁得慌。现在只供养她母亲一人,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结婚以后,一家三口,就靠他那点工资,不仅要买米买油,还要到黑市上去买粮票、油票,哪里够用?虽说宋良骥经常接济,但天长日久,总不是个事儿。谢平的母亲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走街串巷,找到了一份工作,在街道上糊火柴盒子,一个月也能挣个十几块。她和月英两人上班,日子怎么过不下去?!就是她缠过脚,不便走路,于是她让谢平买来一辆自行车,抽时间加个拖斗,好让他们婆媳上班。
谢平和宋良骥住在她的隔壁,再过去就是孟良柱和周小舟住的房间。除了谢平母亲的宿舍以外,其他男单身宿舍,家具和摆放位置都是统一的,两张单人床顶着靠窗的墙角,顺放在两边,白床单,绿军被,整整齐齐;两床之间,临窗横放了一张三屉桌,桌边有两把木椅。闲时,拉过一把椅子,摆上棋盘,一人坐床,一人坐椅,可以对上一局。不过,今天他们俩非常忙,一早就顶着寒风,去自行车修理铺,买来一个车子的后轮、一个坐椅,将一辆崭新的二八自行车,改装成偏斗三轮。
宋良骥拿着扳手,用螺杆将焊好的连接钢管梁,固定在自行车的大杠上。谢平调试好新买来的轮子,将轮轴嵌进钢管梁的缺口里。
谢平的母亲坐在一旁,一边抽烟,一边看。
宋良骥边拧螺帽边对她说:“婶儿,开春了,你和月英弟妹就可以出去转转,省得成天闷在家里。”
“不转了,你婶儿早就打听好了,街道上有活儿干。”谢平的母亲对宋良骥说。
“什么活儿?”宋良骥问他。
“糊火柴盒,糊十个一分钱,我们婆媳俩,怎么着一天也能糊上六七百,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上二十几块,买菜、买粮票够了。”福建人相当勤劳,闲不住。
“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宋良骥边干边与她聊起来。
“我看了日子,五月二十六。”
“那不马上就到啦!”
“哪像你们文化人,我们论的都是农历。”
“那也快了,是该准备准备。”
“孩子,我听他们说,你又与张倩那姑娘谈上啦?”
“八字还没有一撇。”
“救人是应该的,但你找她干啥?”谢平还不忘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