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复卦》道:"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
乞巧节在立秋过后姗姗来迟,此日月皆为七,故也称重七。又曰”香日“,俗传七夕牛女相会,织女要梳妆打扮、涂脂抹粉,以至满天飘香。
乞巧节又为受妇人欢迎的”女节“,以未成亲的少女拜仙及乞巧、赛巧等为主要节俗,故称女节。在此兰夜,除了向织女乞求巧手之外,更乞求婚姻巧配。在大魏传统中,亲事是关乎小娘子们的终身大事,痴情女子会在乞巧节,对着兰月祈祷自己的余生美满幸福。
如意楼这日接了街坊的活儿,忙着制作”裹头香“。
因往昔乞巧日,盛京有香桥会习俗,而制作香桥是全城的重要环节。这香桥是用街坊凑来的各种粗长的裹头香,混杂在一起,搭成的长四五米、宽约半米的桥梁,于栏杆上扎上五色线制成的花装饰。
入夜,百姓祭祀双星,乞求福祥,然后将香桥焚化,象征着双星已走过香桥,欢喜地相会。这份福气是难得的,一年一度,因此人人都想跟着沾一沾,祈祷今年顺顺利利。
因着是女节,如意楼的女伙计们都穿得比平日里讲究一些。
步如琅这几年蹿个儿快,贡氏生前给她买的那些好衣裳,她有些还未穿过便已经穿不下去了,遂她回宅子里,从百宝箱底挑了挑,找了件崭新的桃霞缎织掐花绣裙给小竹子,自个儿又拣了件稍微素面的白玉兰青蝉烟纹钿花罗裙,虽颜色不出挑,胜在细节精致。
她又从宅子中的沟渠里掂量一番,接来一盆昨夜至今晨的清澈露水,用以洗面,这是乞巧女儿必做的净身环节。小竹子才十岁出头,女儿家懵懵懂懂,而一身肌肤正是细嫩的时候,滑腻似酥,若是敷粉反倒弄巧成拙,略略描画一下黛眉即可。
步如琅站在她身后为她梳了个双髻,发髻上缀了两条简单的桃粉绸带,正适合小竹子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打扮。
眼看铜镜里的小丫头扭捏羞涩的表情,步如琅忍俊不禁,随手掐了掐小丫头下巴上的肉,边梳妆边调侃着:“莫紧张,身上这套衣服便送你了,今儿个傍晚放你出去玩,若是有心意的郎君,尽管跟我说,任他是哪家的,掌柜的定给你抢过来,当咱小竹子的如意郎君。”
小竹子闻言更恨不得羞到地洞里去,掩着红晕脸蛋儿,只跺跺脚小声嚷嚷:“琅姐坏!只会欺负小竹子!”
步如琅拿着衣裳去屏风后换了一道,出来后见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边系着腰间的鹅黄绣带,边拿眸子瞅她:“你莫不是真有心意的?住哪儿的?若是来日真要换庚帖,你必要把他拉来给我看一眼把把关。女儿家成亲这种大事,关乎终身,万万不可仓促潦草。”
小竹子与她一般,都是双亲早亡。这憨憨丫头不像她当时那般,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虎性子,反而更泥性子一些,许是太单纯,双亲亡故后剩下那个傍身的小宅子,稀里糊涂被隔房的姑母吞去,眼下这小丫头在她那姑母手里讨日子。当初步如琅给如意楼招女工的事在街坊里传开后,小竹子的姑母便拎着那时还不过十岁的她上门,赔着笑脸问能不能讨口粗饭吃,另说这丫头命贱好养活,工钱什么的少给点也没关系。
那时步掌柜仔细看了一眼这黄毛小丫头,瘦小似没长好的草芽,身子瑟缩裹在破布棉絮袄子里,想来素日里饱饭没吃过几顿,因此也看不到朝气蓬勃的精神气。
刚来那段日子,这小丫头整日沉默不语,只知埋头干活,一双小手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冻疮,天气稍微变冷便会红肿发痒,抹上一些厚油膏才能勉强滋养一下那些崩开的裂口。偏偏她那姑母还会时常来如意楼门口站着,免费“监工”似的在门口盯着她做活。
堂中食客来来往往,跑堂伙计也穿插其间,熙熙攘攘的慌乱中打碎个把碗碟也正常,但小竹子的姑母似乎比步如琅还生气,每次下手狠,拿戒尺一顿敲脑袋,声音却低嚷着“让你来挣几个子,钱没挣到就砸更多的,真是个赔钱货”。
步如琅看不下去小竹子那闷声不吭只抽噎的模样,便将她姑母拦了几次,步掌柜的态度也不善,那姑母听过这如意楼的女掌柜是个厉害角,光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娃雷厉风行执掌酒楼这点就十分不可思议,每次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讪笑着离开。
若是小竹子有心意的对象,那么是万万不可让她那姑母知道的。她那姑母也是个苦主,丈夫好赌成性,银子不能往家带几个反而往外白白送,儿子又不成器,在私塾书读不下去便和几个街溜子混着野日子,靠着做绣活补贴这家勉强能过下去,但不顺心的地方太多,拢起来的憋气就容易撒在这个双亲已经逝世的侄女身上,若说要她对小竹子的亲事上心,那是决计不可能。
那么只有步掌柜关心这个孤女,许是同病相怜,让步掌柜生出许多惺惺相惜之意,她早将小竹子当自个儿妹妹一般对待,小竹子也确实讨人喜欢,做活踏实手脚干净,对她马首是瞻,比她那些所谓的侯府姊妹不知单纯多少。
此刻,小竹子揣着心事一般托住腮帮子,暗暗叹气:“琅姐莫要取笑了,小竹子还小呢,正经女儿家不能想这些的……但是若是没人要小竹子,那小竹子便一辈子跟着琅姐,琅姐那么好,将来嫁的那个都未必能有琅姐对小竹子这般好,自是琅姐到哪便跟到哪!”
“我嫁人了你也跟着?”
“那我就做琅姐的丫鬟,也算是琅姐的半个娘家人了!”
步如琅被她番置气之语逗笑得花枝乱颤,朱唇间猝然露出几颗白齿,云鬓间的流苏晃荡不断,但她当然心里不信。
果不其然,等她们一同回了如意楼后,小竹子素日里总一身粗布褂裙,但今儿个乞巧节的打扮惊呆那些男伙计们,特别是阿桉,直嚷嚷仙宫小仙女摘蟠桃。
但小竹子懒得理他,只穿着那身漂亮的桃霞缎织掐花绣裙,有意无意往吉祥面前凑一凑,步掌柜拨着算盘珠子,这眼尖心细的哪还会不明白怎么回事?只不过吉祥似乎有些榆木性子,连福哥都看出一点端倪,吉祥却依然只生硬夸了小竹子一句“好看”,再无其他。
但这男女之事素来讲究你情我愿,哪里是能强求的来?磨着罢,且说不定能有个好结果?
讲真的,她倒是挺看好这对,吉祥身家清白,与好吃懒做那等子野汉不同,性子也踏实不浮,平日里话不多,力气大能揽活,若是小竹子能嫁与他做小媳妇倒也合适,他这份心性无论在哪做事都是能养活人的,不缺饭吃。且两人都不是复杂之人,一个单纯活泼,一个沉默踏实,互补互持,这岂不是天造地合的一对?
步掌柜没发现她这番想法,是极有做媒婆的潜质的。她下意识想着,将来说不定能在小竹子生了崽子后,讨个干娘做做,过过瘾。
其实她也想过自己的亲事这个问题,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她必然不能随意嫁人,为了万全妥帖,她最好的策略其实是招徕赘婿,即一个愿意入赘步家的夫君。但这大魏的男子多重视传宗接代之事,受伦理之教更视赘婿为耻辱,因此若不是实在有困难,想必没有男子真正愿意接受这种屈辱性质的婚事。
她明年初春便到了及笄的年龄,亲事虽说现在完全是由她自己做主,但顾忌多方缘故,成亲这种事还是令人有些踌躇,她还想再观望一段日子,毕竟心里也没什么靠谱的人选。
而贡氏生前早早为她攒起了嫁妆。大魏的“厚嫁”之风盛行已久,嫁妆的厚重程度代表了新娘受母族的重视程度。较富裕的人家给女儿置办的嫁妆,一般是二十四抬、三十六抬、四十八抬,而富豪家则多至百余抬。普通人家多在十六抬、二十抬,至于穷人家便没“抬”之说,雇人用肩扛过去即行。
贡氏也是因着这份体面,很早便为她筹攒嫁妆,通常嫁妆必备的几样,贡氏早些从她的嫁妆里抠出来一些,拼拼凑凑勉强整来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