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安宴结束后,病弱的北戎质子“奄奄一息”在皇宫里躺了两日,后来不仅被人从皇宫抬出来,还随身跟了一个玲珑身段的宫装女子。
这女子一身浅色水红衣衫,下露软银轻罗曳撒襞裙,腰上束以绣带勾勒丰腴有致的线条,婀娜小蛮。鸦发上别着一只金花玉簪,娇靥上两弯柳叶笼烟眉,一双媚眸含情脉脉,好似含着两汪春水,莲步小荡袅袅娉婷,见者怜爱顿生。
这宫女名叫金钏儿,在御前侍候许久,本是自诩姿色超群,一心盘算着日后爬龙塌一举做贵人,忽的被宣和帝赏给了这北戎质子,一时也是难以接受这天差地别。
正当她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时,何公公过来对她禀明了皇帝的真实意图。
宣和帝欲让她先待在这质子身边,日日盯着他喝下一种汤药,等这倒霉质子命归西天,她不仅还可以回御前侍候,到时候再给她在后宫中填个女官的职位,作为补偿。虽与先前的计划有些偏差,但若是做女官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遂御前宫女金钏儿不情不愿,随着这北戎质子一同回了质子府。
盯着那抬回来的满满一马车的昂贵草药和补品,金钏儿叉着腰,自鸣得意的像个质子府的女主人似的,尖声尖气指挥着小厮将这些东西搬下来,垒在一间空厢房里。她装模作样扭着细腰,去厢房里清点了一番那些补品草药的名单。
霎时间,贪婪无厌的心思像疯长的野草盘踞在她心头。
金钏儿的心思几乎是昭然若揭:反正这北戎质子也活不了多长时日了,这些名贵补药出自太医院的御药房,基本上奇货可居,与其给他糟蹋着补身体,还不若偷偷倒手卖出去,这么多定能卖出好价钱!趁着回宫前狠狠捞一笔油水钱,以后她在宫中人脉打点什么的,就不用时常捉衿见肘。
念及何公公交代的那几样必让质子日日服用的药草,她俯身挑了挑,皱着眉头将那几种药材单独分开到一旁,像看毒药一般推出去几尺远,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狠狠擦了擦指尖,生怕沾上了一丝一毫的屑沫。
行矩正俯身埋头处理质子府里的杂草,一声不吭,左右瞧着和一名普通的“小厮”相差无几。
金钏儿自是不知他是这位质子的暗卫,随意踢了踢他的腿,指着那堆被拨弄得乱七八糟的药材,摆着脸子,对他颐指气使道:“喂,你去把今天的药煎了,世子爷每日要喝上两道,今儿才喝了一道,要是耽搁了,你的小命可赔不起!”
她也不是多在意那个质子到底伤势如何,眼下最好的情况就是这质子越早死,她就能越早回宫做她的女官去。待到那时,她便不用日日看宫中那些自恃身份的老嬷嬷的脸色,连素日里爱揩油的那些贱阉鬼也得看她眼色,好不痛快!
这等子好事当然是越快越好,莫说她金钏儿贪图荣华富贵,换了旁人,谁乐意在这家徒四壁、穷酸潦倒的质子府讨前途?
行矩手上的活儿慢了一些,他挺起腰杆,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斜眼瞥了一眼面前这言行刻薄的女子,一时沉默不语。
金钏儿见状,误以为他故意装聋作哑忤逆她,一时气恼攻心。那种从皇宫之中带出来的莫名优越尊贵感,瞬间让她昂首得意,仿佛眼前这小厮低贱如泥,周身气势愈发逼人:“怎么回事,跟你说话呢!这府里的人,难不成都和你一样是哑巴?”
她正想张口混着唾沫骂上两句,立个下马威,好让这质子府的下人日后对她尊敬点,最好是能被她掌控在手里,这样她在监视这质子喝药的这段日子里,不仅能过得舒坦些,且依着那倒霉质子的纨绔懦弱性子,说不定她还可以稳稳拿捏住他,在这府里一手遮天,指日可待。
可这哑巴似的的小厮只冷冷看她一眼,便抬腿跨进厢房,拾起一把草药往厨房走去。
金钏儿撇了撇嘴,在他身后狠狠淬了一口。
汤药很快熬好,金钏儿根本不想亲力亲为,只想着装模作样糊弄一番,但又唯恐那质子不喝药,若是耽搁了交代的事儿,她不好交差,于是只好端着碗往正房走去。她满面嫌弃用指头捏着鼻,那碗汤药里也不知煮了什么东西,气味冲鼻得很,她都忍不住吐一口涎水进去。
这质子素日歇息的正房,约略是这府里唯一一处不那么寒酸之地。
金钏儿抬脚入室,四周打量了一圈,没走两步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松香气,正是屋内中央那墨檀雕螭龙纹多宝鼎里飘出的香木沉粉,屋内墙中挂着用金银各丝线绣着《苍野狩猎图》,画上绣工精致了得,黑漆钿镙云纹拔步床前铺陈一张珍奇兽皮地毯。
那质子正倒在黄花梨屏风后的塌上歇息,似是身子愈发孱弱虚空,脸色苍白得诡异。
金钏儿蹑手蹑脚,瞧见那乌木平角条案上放着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又回头看那质子还未醒,便擅自主张拿了那块美玉,揣进怀里。美玉下还压着一块兰花帕子,她看了一眼,泄愤似的把那帕子挥到地上,装着无事发生往上踩了一脚,帕子上登时印着一道绣鞋黑印。
她惺惺作态娇喊了声“世子爷”,见那人丝毫无反应,胆子放开了些,慢慢靠近塌边,正要趁着这质子昏睡中,将汤药神不知鬼不觉给他灌入口去。
谁想她手刚要碰到那质子的下颌,那质子忽的睁开双眼,一动不动看着她,眼中仿佛在黑夜燃起一烛幽幽火焰,却寒冽如冰。剑眉斜飞,鼻若悬梁,薄唇紧闭,这宫女直直被眼前翩若惊鸿的俊美相貌惊到,不由自主晃了好一会神。
闻之澹却懒得等她回神,直接翻身起塌,随手拎着一把竹骨扇,扇柄一端狠抵着那金钏儿的脖颈和下颚之间,稍微用些力便迫使她痛得微微张开嘴,他抬手将那碗药硬生生全给她灌下去,眸色冰凉,仿佛在看一个死物,毫不知怜香惜玉为何。
金钏儿看着眼前面容精致、唇角勾笑的男子,背后渗出一阵寒意,吓得魂飞魄散,一面挣扎着摇头,“呜呜”哽咽着,身子却好像被定住,一面被迫承受那碗滚烫的汤药冲破喉咙,烫得她几欲想死,但只能被迫仰着头灌完。
那黑褐色的汁水从她唇角处不断外流,浸湿了衣领到前襟那一大片。
行矩就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一声暗笑不禁从鼻腔里哼出来。
不知好歹就算了,还打扰主子睡觉,这不是找死是干什么?看来主子能帮他报仇咯,那他就接着干活去罢。
那碗药被灌完,闻之澹随手将空碗往外一抛,碗撞在门槛上,清越的碎裂声令人毛骨悚然。他手中的竹骨扇狠狠往左一撇,那金钏儿猝不及防扑倒在地,狼狈咳了几声,方才得意洋洋的神色眼下已完全褪去,面容眼下只剩惶恐不安。
他伸了伸腰,斜倚着塌,眼中刺骨寒意又莫名掺和了点慵懒,语气随和得古怪:“谁让你进来的,嗯?”
金钏儿在宫里滚炼多年,见风使舵的功夫厉害,立马意识到眼前这位北戎质子绝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儿,垂下眼皮子,方才心中的策略即刻翻了篇儿。
她温顺匍匐在地上,刻意露出那段楚楚纤腰,声音也是莺莺娇软:“奴婢叫金钏儿,是陛下赏给世子爷的,奴婢只是奉命照料世子爷,并无其他恶意。”
只是她这点心思和手段,闻之澹闲适翘起二郎腿,完全看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