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用花椒混着半捧香覃,加入一勺醋水和盐粒进行腌制。待钵体中的鸡肉已经腌制差不多了,将花椒和香覃塞入鸡肚中,拾羊肠缝好鸡肚,最后将香油涮一层在鸡的表面。
六月宫中盛开的荷池中,荷叶最是不缺。
步如琅将采来的两张新鲜荷叶密不透风地裹住塞得满满当当的裸鸡,用细绳仔细捆好沉甸甸的荷叶包,又指挥那宫女将适才拿来的干土混入清水,将土搅拌成微微粘稠状。
她一手端着荷叶包裹的裸鸡,一手将那粘稠泥土一点点抹在荷叶上。待手中的荷叶包鸡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土墩”,她将它窝在灶间,四周严严实实铺满银丝碳。
起火的那一瞬间,猛烈的星火蹦出,步如琅吓得往后一跳三尺。
那小宫女像是见了什么稀奇玩意儿,瞧着灶间那团东西,脸上铺满好奇:“姑娘这做的吃食好生奇特,从前从未在宫中见过。”
步如琅笑而不语,继续手上的活儿。
和面向来是个耐力活儿,这面还是特制的糯米面粉。眼下她揉的出了汗,帕子擦了擦,侧脸询问:“厨里可有野菜?什么野菜都行。”
宫女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这可巧了,娘娘前两天才命内务府的嬷嬷出宫采购了一箩筐呢,正发愁不知怎样做才好吃……”
步如琅三下五除二将手边的香椿剁成稀碎的绿泥,又顺手抓了一把放在水鉴里存着的活虾,去壳挑筋,切成小块,与剁好的香椿碎泥混在一起。在瓷皿中抓捏成细腻的馅儿,滴入两勺香油和耗汁,撒上小半勺盐粒,再搅拌半柱香的功夫便可。
这香椿虾馅料闻着便有咸香之气,现下被步如琅用瓷匙刮着放入细细的面皮上,纤细白皙的手指左捏又覆,不过小半个时辰,这瓷皿中的虾馅便被面皮包着,成了一盘乖整精致的小饺。
一盘小饺上锅用竹笼子蒸上,热气腾腾的水珠顺着绿竹缓缓下坠。
这边的步如琅还未停下,她卯足劲又做了两道新鲜吃食:酒炊淮白鱼、福字瓜烧里脊。
这两道菜品是她琢磨着上如意楼的菜谱的,不过其中的食材需要换下更便宜一些的才划算。
思及皇后适才苦道自己近日胃口疲乏,步如琅又备了一道饭后果茶:雪泡缩皮饮。将乌梅肉钳净,苹果削皮切块,甘草两束,四两乾葛白扁豆去皮,全部放在锅中翻炒出汁,再放入一碗清水,煎煮一柱香的功夫,再除去渣沫沥出果茶。
雪泡缩皮饮是步如琅在爹爹的日记里看到的民间消暑方子,具有解伏热、除烦渴、消暑毒、止吐利的功效。特别是酷暑致烦躁焦脾者,极宜服这雪泡缩皮饮。
待这顿费尽心思的饭食做好,已是酉时。皇后的承禧宫前来了一些晚间请安的嫔妃,但皇后适才悠悠转醒,一时发懒,便遣人打发了那些个妃子。
“皇后娘娘今儿是怎么了?”
“听跟前儿的太监说,娘娘请了个外面的厨子进宫,还是个女厨子!”
“真是稀奇了!”
不过皇后是后宫之主,即便这两年来和宣和帝的关系不如从前了,但那也还是一国之母,不容旁人置词。
皇后这一觉睡得很好,面色愉悦。她随意披着烟霞银罗如意袍子,里面套着月牙轻纱裙裾,瞧见步如琅端上的菜肴,眼中惊讶。
最惊讶的还是那盘裹着泥土的菜。
步如琅连忙道:“娘娘,这是淮扬那边有名的菜肴——名曰荷叶叫花鸡。”
荷叶叫花鸡本是前朝一位流落民间的皇子在最落魄的时候,有个淮扬的叫花子见他可怜,便从燃着火堆的土里刨出“叫化鸡”赠予他吃。
那皇子困饿交加,自然觉得这鸡异常鲜美,问名之后,那叫花子胡乱起了个名“叫花鸡”。待皇子被皇帝寻回皇室后,从那位皇子那得知这一段经历,为了答谢那位叫花子的善意,于是将“叫花鸡”设为国宴菜品之一,流传至今。
皇后望着那盘热气腾腾的泥土裹物一时不言,凤眼微扬,眼神流动如山间冷溪。她当然知道这叫“荷叶叫花鸡”,但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道菜了,上一次做给她吃的那人,怕是已经死在流亡的途中了吧。
步如琅瞧出了皇后眼中莫名的悲伤落寞,心一横,用小锤砸开了泥壳,解开了那一层黑乎乎的荷叶,一阵异香顿时四散开来,那荷叶中包裹着的鸡金黄澄澈,浓厚甘醇的汤汁四溅,划开的口子里依稀可见细嫩爽口的肉质。
皇后恍惚间,素嬷嬷递给她一双玉箸。她拾来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眼眶却是红热。
步如琅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的厨艺已经能达到让皇后入口即恸的地步,她眼下也不知这道菜做的是否猜中了皇后的心意,忐忑地又将香椿嫩虾饺摆上。
那小饺晶莹剔透,面皮薄如宣纸,里面娇红的虾肉和嫩绿的香椿揉杂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皇后当然很满意,相当满意,只不过她未曾开口说什么,只拾箸夹菜,都不曾让身旁的素嬷嬷布菜。
见皇后吃得起劲,承禧殿内本是其乐融融,然而这氛围戛然而止于一声阴柔尖锐的太监声:“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