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我看谁敢!”步如琅提着裙子一脚踹倒一个跛脚的小厮,眸色狠戾,仿佛被夺子的虎兽。
“琅姐!”小竹子比如琅小上几岁,素日里都好生在楼里待着做事,哪里见过这般场面,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哭腔道,“吉祥哥刚刚被他们打伤了!他眼睛都流血了啊!”
步如琅现下哪儿还忍得了,一股怒气氤氲在胸口,她敛目朝那锦衣男子厉声道:“步钟玉!你为何这般厚颜无耻!早先说定了的事你为何又反悔!”
那步钟玉端的是无赖本事,他摇着扇子转过头看着步如琅,脸上堆着狰狞之色:“咱早先做的约定确实不假,但那约定作数是因着你还在步氏的族谱之中!如今你都不是步氏的人了,你还有何资格打理如意楼?!”
步如琅心下一惊,她并未去步氏族长那告知她如今被勇安侯府寻回的事情,知道此事的也就如意楼做事的那几个,还有勇安侯府的那些人。
这步钟玉是如何得知的?!是何人给他们递得信?
她下意识地抬眼往如意楼几人望去,他们好似看懂了步如琅眼中的质问,皆是摇头。而吉祥才刚来没几日,他自是什么也不知。
步如琅艰难咬了咬牙根,她真是为了银子昏了头,现下对于和宋氏做的那笔交易悔恨万分:“你莫这般咄咄逼人,我过两日亲自去给族长一个交代。”
你能给什么交代?”步钟玉戏谑道,话语间,收了那把玉扇,搭在步如琅的下颚处,硬生生将她那张小脸拨过来,鼻喉间呼出的气息□□污秽,“不如你与我身边做个贵妾如何?只要把我侍奉得高兴了,这如意楼我便还拿给你打理,就当是你的嫁妆,这买卖可划算的吧……”
步如琅听得恶寒,她一把挥开下颚抵着的扇子,眼神冷得仿佛寒山深雪:“倒是不劳烦你为我废这般心思了,我自会对族长有一番交代就是了。”
步钟玉暗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抚掌三下,猥琐颔首:“好啊,过两日你若不来,我就让人彻彻底底砸了这如意楼。若你不愿给我们,我们也不能让如意楼落入一个外人之手!”
这强盗似的做派,令周围看戏的人都忍不住啐上一口浓痰!
只是众人不解:这步掌柜怎的就忽然不是步氏中人了?
步钟玉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去,只留下一堆烂摊子。
步如琅摸着破烂摇晃的如意楼扇门,叹气,对着吉祥道:“吉祥,你现下去医馆包扎一下吧,所需的费用添在楼里的公账上。”
吉祥捂着眼睛:“是。”
鲁二娘提着一食盒鲜卤猪蹄踏进如意楼时,步掌柜正扶着额头匍匐在柜台后的小案上,看起来分外疲惫。如意楼其他的伙计收拾着杂乱的大堂,神色也不太妙,各个像打了霜的黄花菜。
“鲁婶子,你怎么来了?”
鲁二娘环顾四周,将食盒放在案上:“我才从城郊赶回来,听我家那老头子说如意楼出事了,我这才来看看你。这是怎么了?”
步如琅苦涩笑了笑:“没事,左右不过那步钟玉又来找碴罢了。”
鲁二娘闻言诧异道:“可我方才在狗二的摊子上听他说,你被步氏族谱除名了?这又是怎么回事?那步氏的族人怎么如此蛮横无理?”
这一句话怎么说的清,步如琅只轻声一句:“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
她被勇安侯府找上门来之后,心中存有疑惑,于是心血来潮去翻了翻爹娘生前的旧物,恰好在一个大木箱子的底端发现了一本陈旧的册子。打开看了看才发现那是爹爹生前所写的日记,但她从前从未见过爹爹拿出来过。
日记中清楚地写着,十六年前他带着娘远在南蛮做生意,在赶回大魏的途中,意外发现了被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搁置在草丛中的她,心下一软,便捡了她当女儿。
贡氏,也就是娘,因早年小产,身子无法再孕的缘故,便也同意将她收留养在身边。等回了大魏,步骄便对族中之人谎称步如琅是他和贡氏在南蛮做生意时生下的孩子,给她上了步氏的族谱。
她确实不是爹娘的亲生骨肉,但是她从没有一刻怀疑爹娘待她不亲。
幼时,爹娘常常在酒楼闭店一日的时候,带她去京郊放纸鸢。娘会做一手好纸鸢,她总会抱着步如琅在院子里裁剪纸布,爹也会来帮修剪竹骨架子,总是未到半日,这纸鸢便能做好。
那些美好珍贵的回忆,她总会在爹娘过世后的梦中看到。
夜里醒来时,枕边总是湿湿的。
“真是造孽呀,”鲁二娘唏嘘,“养恩大于生恩,即便你爹娘不是生你的,他们养你这些年,总归把你视作亲生的对待。对了,你可寻着你生身父母了?”
她可没寻,她是被人寻的那个。
说曹操曹操到。
攀谈间,如意楼又有新客,正是勇安侯府的人来寻步如琅。前些日子在甄媚的及笄礼上,岑氏口中提到的去了陈郡探亲的侯府老太太现下回来了,点名说是要见她。
步如琅因如意楼的事心绪不宁,本想推辞,但那来请人的婆子态度强硬,硬是逼着她上了马车。
……
被步如琅喊去医馆包扎的吉祥,此刻却正身轻如燕地飞檐走壁在巷道之间。他一路往京城寿春游湖那奔去,身手矫健,但面上右目此时血迹斑斑。
寿春湖是京中占地最多的一片游湖,相传是大魏开国始祖帝为宠妃命人挖凿的湖。
这湖被许多算命的先生盛赞风水甚好,四季如春。因着这名头,京城的权贵们最喜爱来这片湖水泛舟游玩,此湖随后便被京中高门贵族的专门用来赏乐。
湖中碧水悠悠,喧嚣远遁。一只逐渐靠岸的画舫从西头行驶过来,画舫上张灯结彩,舫顶红漆滴朱,船柱雕梁奇兽鳞片,玲珑精致四角亭飞檐翘角,浮雕祥云层层错落有致。
吉祥稍等片刻,踮足纵身飞入画舫之中。
画舫中静悄悄的,似是无人。
半晌,里面才有男子清声散漫道:“进来罢。”
说话之人正是那北戎质子闻之澹。
吉祥闻声掀开珠帘,扑鼻而来的一股浓郁香脂粉气。他的主子正一袭惨绿绣竹滚边长袍,支着下颚,尚余孤瘦雪霜之姿,闲适盘坐在画舫里的软榻上。
案上满当搁着盛满烈酒的青樽,还有几盘热菜,是时下皇宫中才能尝到的御膳菜式,玉露团、冷蟾儿羹、长春鹿鞭汤和佛手焖鱼翅。
案对的人身着暗红烫金腾云木槿镶边袍,束起的发髻间簪着麒麟金簪,腰系玉带。只这人正不省人事趴在案上,手边的酒樽须臾间滚下,身畔那两个衣装似小厮的也一同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