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进东翎卫的人多是孤儿,幼年时被专门的训练者挑选入卫,从此接受非常人可忍的残酷训练,最终过了血腥的终结考试,才能正式成为东翎卫的成员。
但这东翎卫的名声不怎样,抄家砸府、杀人放火的事情没少干。但东翎卫深得皇帝信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向上禀报京中之事,不论大小,甚至朝臣家宅的秘辛,只要只要皇帝想知道,即便是葬身荒野也要调查清楚,因此很是臭名昭著。
宣和帝轻吹,抿了口莲子羹:“每日可盯着那闻之澹喝下汤药?”
散修低头:“是,属下每日在暗中看着那闻之澹喝下药才离开,断不敢松懈。”
宣和帝倒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搁放瓷盏,提笔蘸了蘸墨淡淡道:“他那父王早已成废人,世人皆以为他父王已死,朕倒是想可怜他儿子,可北戎王又与朕做了一笔交易。”
在那影响国运的“凤命”之女出现前,宣和帝整日忙着四处搜罗长生之术,根本想不起哪位是北戎烈王世子,差点都将这质子小儿抛掷脑后了。
但眼下大有不同,大魏与南蛮摩擦不断,他想与这新登基的北戎王交好,不愿意惹恼他与之交战。
在没稳定南蛮那边,宣和帝是万万不会先抛弃上边儿这个百年友邻。
宣和帝与北戎新王交易的砝码当然是闻之澹,也只有闻之澹死在大魏,他才有光明正大将勇安侯的嫡长女纳入后宫的机会。
太多人盼着闻之澹死了,这怨不得他一人针对此儿。宣和帝冷笑,瞅着青铜鼎里的檀香出了神。
……
被宣和帝挥退的何公公守在宣明殿前,臂弯端挽麈尾拂尘,头戴云祥纹襥头,身着深褐葛布箭衣,腰系白玉勾黑带,面上慈祥随和,眯着的阴目略带丝丝揣测。
身畔一个瘦干的灰衣小太监缩着身子立着,这是巴巴找关系凑上来孝敬他的干儿子,求他在宫中得一方庇佑。小太监名叫马元,这会子一手毕恭毕敬端着香茶,一手秉着一把大蒲扇给何公公打风。
何公公微微曲腰将那温茶饮了几口,刮了刮茶盖,咂了咂嘴,眉毛微微耸起幽幽道:“今儿的茶不错,哪来的?”
马元面上堆满谄媚的笑意,他接过茶盏,不忘继续打扇:“义父,今儿个二皇子托人找到儿子,递了一匣子碧螺春来,儿子看义父日日守在陛下跟前辛苦劳累,这才泡了一盏茶送来解解乏。”
何公公讶异:“你方才说二皇子送来的茶?”
何公公在宫中和朝中皆混得久,对时下的局势看得不能再透,那些皇子耍得什么把戏亦是心知肚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古话不论到哪都是说得通的,哪有人会无意示好呢?心有所图才是目的。
马元还以为义父对这碧螺春喜欢得紧,正满面春风想要邀功几句,却被何公公眼中淬了毒一般都目光吓住。
他将拂尘的尾杆无端敲在马元脸颊上,冷冷打了几下:“莫要自作聪明替咱家做主,不然,你就滚回浣衣局罢......”
......
有了闻之澹送的那荷包银子,步如琅有了闲钱请来修葺师傅好好地给如意楼所有的门窗换了崭新的。
望着焕然一新的门窗,步如琅突然有了把如意楼翻新的念头。但是,手上还是没银子可使。
她得想办法先盘活一下如意楼的银库。
宋氏又登门拜访了,这回她干脆把步如琅的孪生姐姐甄姝也带来了。
自古世人分外忌讳“双生子”,并视其为不祥之兆。常常取一弃一,但步如琅与甄姝长得不太一样,只是眉眼之间的神韵有些相似。
甄姝自小养在深闺,性子单纯活泼,自她知道自己还有个同胞的嫡亲妹妹之后,高兴地直喊宋氏带她来见识一番。
步如琅自知自家小酒楼没什么好酒好菜能让这些侯门中人看得上的,于是闭店半天,领着她们去了如今盛京中富家夫人小姐们最爱去的玲珑馆。这里总有许多新鲜吃食能吸引住女食客的心,且馆内的装潢也是盛京极其独特的一家,步如琅曾想效仿,但奈何银子不够使。
甄姝鲜少出门,如此新奇的物事自然让她应接不暇。
在她左顾右盼之际,一位蓝衣侍女端上第一盘甜品,名曰南瓜牛乳小方。
这种甜品乃是新推出的,步如琅之前来尝过一次,根据味道也能做出个□□分相似的。
她用滚水烫过汤匙递给宋氏和甄姝,并介绍:“这是玲珑馆的新品,做法其实简单,我在如意楼的后厨做出来过成品。需熟季的南瓜三两,切片温蒸压泥,再准备新鲜牛乳三两,混入玉米面儿粉一两,白糖半两,将这些全部混在一起搅拌均匀,放入锅中翻炒成糊状。随后用方形的模具定型即可。想要口感更独特,可以备上南蛮那边的特产椰蓉粉。”
甄姝听着神色微妙,她放下咬了一半的甜糕,咬唇道:“阿妹似乎惯会做这些……是你以前的父亲母亲待你不好吗?寻常闺秀自是不必亲自下厨的,整日与柴火打交道不是闺秀的做派……”
步如琅听着不得劲,喝了一口温茶,刚刚的热情劲儿有些冷却下来,淡淡道:“并未,因家中生计缘故,我自小便跟着爹娘下厨。”
宋氏瞥了眼两个女儿,自觉气氛僵硬下来,她连忙示意随身的丫鬟。丫鬟从马车上抬下一个雕花木箱子,一打开,入目便是琳琅各式的珠花发簪与精致裙裾。
步如琅放下竹箸,不再食。她挑眉看着宋氏,却迟迟不开口。
宋氏慈笑着,握着步如琅白皙如玉的手腕,不过一个来回,一个赤金云纹缠丝镯牢牢套在步如琅的腕中。
“这些你先将就着用,府里年轻点的姑娘帮我挑的,也不知你钟意否……”
甄姝撇嘴:“娘,这些你明明自己带着嬷嬷去玉堂阁挑的……”
宋氏美目微瞪了甄姝一眼,转移话题稍稍掩饰尴尬:“娘想问问你,可否愿意改回甄姓?”
步如琅闻言端正身姿,很是恭敬:“夫人,家父家母只有小女一人,也不曾亏待过一天,十几年的养恩实属难以割舍,望夫人见谅。”
压根就没想回那个勇安侯府,她自由散漫惯了,幼年爹娘也不拘着她,行事自由全凭自己心意。但步如琅深知候门可不是这么好进的,她从前经常在衙门口磕着瓜子,看那青天大老爷审判权贵家的那些腌臜事。
有时是寒门新贵的媳妇对自己的婆母痛下杀手的案子,有时是老爷在外包养外室,家中正室原配知道后暗中派人灭口的案子……诸如此类看多了,就知道这世上的世家大族基本都是如此。
表面光鲜亮丽,实则破事一堆。
只不过,步如琅漫不经心地斜眼看向那箱子里的东西,底下似乎还压着白花花的银子。
可恨,她缺钱缺的要死。
要是把这箱子的珠花簪子和衣服拿去点当铺当了,再加上底下的那银子,如意楼里里外外基本上就能翻了个面儿了,说不定还能给如意楼开开新路子。
步如琅收回贪恋的目光,心中默念“贫贱不能移”,顺便将手腕上的镯子退下,搁置桌上。
宋氏未曾料到步如琅如此油盐不进,那种久居深宅大院的主母强硬做派也慢慢溢出来。她收回抚在步如琅手背上的手,语气也冷淡起来:
“甄氏一族向来重视宗族子嗣,断不可能让你流落在外。等我和你爹准备准备,中秋便接你回府罢。”
步如琅蹙眉:“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从未受人如此强硬逼迫,步爹和步母生前是极开明之人,从不会逼着她做什么,即使不得已,也会与她商量。
甄姝本吃着桌上可口的小吃食,但看这气氛僵硬紧张,连忙插嘴:“娘,再给阿妹宽容些时限吧,这事搁谁身上……”
宋氏听罢拂袖起身,面色不愉:“过些时日再来找你。”
话落,人已经掀了珠帘出了玲珑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