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章帝给皇后抹去余渍时,大皇子就已到了。看到自己的阿玛和额娘相处恩爱,他本没想打扰。可就是忍不住想静悄悄地多看上两眼。而当皇帝同皇后说起贴心和孩子出色的话题时,他却是想拔脚就走的。今儿,在外面已经受了刺激,此时再闻这些话,孩子终究是孩子,有了自己的小情绪和不懂。
他平复心情,才走到皇上和皇后跟前。“儿臣问皇阿玛安,问皇额娘安。”这行礼过后,他就被皇后拉到眼前,听她的皇额娘同她说话。不过,皇后忙着想拉他,德章帝倒是拦了一下,让皇后不要急着起身拉孩子,要小心不要伤着肚子里的那个。听到这话时,延璟又垂下了自己的脑袋,咬了咬唇。
“最近的功课可学的吃力?朕听闻你近日骑射上的功夫倒是精进不少。朕给你选的外谙达算是骑射超群之人,你能用心同他们学,总算是你长进了。不过,倒是有人同朕说了你一些事。大满和蒙、汉的文字你倒是用心,可为何在藏文和维吾尔文上却懒怠?”德章帝压下了皇后的手,示意她不要插话。
皇后很想为儿子说几句话,但是德章帝在她面前教子,又明明白白着不要自己插手。于是,她也就没有挣扎着开口,还是顺了皇帝的意思。延璟呢,自然都瞧在眼里。自己的皇阿玛问话,他当然要回。先放下其他心思,只道,“藏文和维吾尔文实在是晦涩难懂,儿臣着实学不惯。可皇阿玛今儿问了儿臣,儿臣回去后,定会在这两样上多下下功夫。叫您忧心了,是儿臣的不是。”大皇子没有矫情,既然自己的父亲问自己的功课,那他还是要努力的。
“学习藏文和维吾尔文,并非朕逼迫你。你身为皇子,肩上重担不小。可若你不会这些,日后有人同你说起时,纵然有译员可在你身侧,也难保你不会被人蒙骗。你须知人心叵测的道理。”德章帝耐心给儿子解释着,也是怕他不当回事。可话说到这儿时,他还是又夸了延璟几句。“你也不用灰心。朕闻你的四书五经倒是学的不错,师傅们赞了你不少好话。而在国史和策问上,也没叫朕失望。想必你私下是没少用功的。不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皇后在一旁听着父子间的谈话,从中也看出了不少门道。这大满的皇子,每日要学的东西着实是不少的,自己的儿子能成多大事,也要看他自己此时努力了多少。除了德章帝方才提及的四书五经,国史和策问,这圣训和诗词歌赋,以及书画并“禁习时艺”,这些延璟是都要一一学会的。皇后并非在心里算计着儿子是否日后成龙之路,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望子成龙之心是必不可少的。心里虽然也会心疼他,但是不可娇惯儿子的道理,她心里清楚。
“儿臣谨遵圣训。”延璟听出德章帝在夸他,可他的注意力这会都在皇后身上。看着皇后目光微闪,还以为是皇额娘要为自己说上几句话。这没等到的话,心里又有些翻腾开来了。他抬着头的,因为心里的小心思又垂了下去。他这要说不说,又可说可不说的模样,皇帝虽没蹙眉,可也有几分不满。
“身为男子,你当有勇气于身。岂可扭扭捏捏于人前?你这是有什么话,却不可当着朕同你皇额娘的面说?”德章帝觉得,自己儿子以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当下心里就思量起来,儿子这是同哪个不成器的奴才学坏了呢。一时间,他倒是认为给大皇子找个可用的伴读的事情,也就真是刻不容缓了。
皇后见延璟在他们面前犹豫迟疑,最后他又隐下不提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同白天的事情串在了一起。这事,她方才还没同德章帝说。眼下,见不得儿子受委屈,这才斟酌着开了口。“璟儿,如今皇额娘和你的皇阿玛都在这里。如果你是遇到了什么难解或难言的事情,大可放心同我们说说。我们不会斥责你的,相反,我们会思忖着如何帮助你走出困境。可是,如果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又如何能帮助你呢?而你若坚持不说,我们心下自是难安许多。”
许是皇后的话起了效果,也兴许是皇后在语气上较之德章帝要温和不少,延璟垂着的头,渐渐才又抬了起来。他看着他们,嗫嚅了许久。最后,目光落到了皇后的身上。准确的说,他是看向了皇后的腹中之子。这心里想的,就全是白天那些奴才说的话。心下顿觉委屈,这眼眶渐湿,小声啜泣起来。
皇后今儿还没听得外面的污言秽语,自然不懂为何大皇子在他们面前哭上了。可她知道,德章帝不喜男儿娇气软弱。怕他惹得皇帝不悦,忙把延璟拉到跟前。她用帕子给儿子拭去眼泪,“这是怎么了?好男儿本就不可轻易落泪。璟儿你平复平复心绪,有什么话慢慢同皇额娘和你的皇阿玛分说便是。”
“儿臣。。。本就。。。不是好男儿。。。皇阿玛。。。有诸多儿子。。。皇额娘。。。如今又要有次子了。。。自然。。。有许多人。。。愿意孝顺您的。”这话一落地,延璟便由小声啜泣,变成了哇哇大哭。“他们还说。。。儿子失了圣心。。。皇阿玛。。。皇额娘。。。再也不会爱儿子了。。。”
皇后被大皇子的话震得几分晕眩,一时没站稳。也亏得一旁侍奉的宫女眼疾手快,这才扶稳了皇后,没叫人倒下出了事。延璟被这惊变,吓得也不敢再大声哭,只呆站在一旁,默默流眼泪。皇后指着大皇子,手微微颤抖,“这是。。。哪个混账奴,才同你说!”皇后算是震怒了,她顿觉头痛起来。
见皇后被人扶稳,德章帝的心才落回原处。他没想到今儿的流言蜚语会到自己儿子耳朵里。可听了延璟的话,皇帝重重拍了小桌几,“放肆!”因为他这一声喝,大皇子立时扑通跪倒在地。不过德章帝说放肆,却是在骂传闲话的奴才。他又怕惊扰了皇后,忙先安抚起自己的正妻,也不叫儿子起来。
外面侍奉的人,有机灵的见里面情况不对,便想进来看看状况,可又不知是否适宜。幸好陈航在东暖阁内,他对着外面道,“送热茶进来。”等宫人端了茶入内,大总管一面将茶端给德章帝和皇后。经过这出,陈航明白,今天这事是不能善了的。于是,只得当自己是个哑巴,立在皇帝身旁听吩咐。
皇后好不容易缓和了自己的心绪,头不是那么疼了,这才看向延璟。“你如实同皇额娘说,你所言的这些混账话,是哪个奴才在背后挑拨你同你的皇阿玛和皇额娘的父子之情、母子之情?还是你在什么地方撞见了哪个奴才背后嚼舌头根子?这种浑说之语,你为何才来报于我们知道?为何不早报之。”
德章帝看着还在跪着的大皇子,心里不是滋味。他却明白这事轻说不得,也重说不得。心里,只记恨上那些奴才了。延璟不敢再瞒,这才将事情原委同皇帝和皇后交代个清楚。这原话,有些他许是记不得了,但是大致意思却也不差。回禀了皇后,大皇子便还是跪着不动,皇帝却恨铁不成钢地瞧着。
皇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延璟,朕只问你一句话,你心里真是同那些人想的一般?认定你的皇阿玛和皇额娘视你为弃子,不再关爱于你吗?”德章帝以为,这事纵然是传话的奴才有错,可他的儿子,怎么能如此心性软弱,听风就是雨?自己与皇后,在往日里也从不苛待于他。怎么就想当然了?
延璟这才抬起头,这会儿也是冷静了不少。“儿臣。。。”他没有直面回答皇帝的问题,可这也是回答了。他也许在心里怀疑过那些人的话,但是,疑问战胜了他的理智。这会儿自己又想了想,觉得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莽撞了。他忙磕了一个头,“儿臣知错。是儿臣思虑不周,差点惊扰到皇额娘。”
“你先起来。”德章帝这才叫他起身,并把方才陈航递给自己的茶放到儿子手中。“朕也不瞒你,朕的确看重你皇额娘现在孕中这胎。所以,朕亲自带人给她定了吉位,刨了喜坑。朕看重你的皇额娘,自然也不会委屈你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但朕,对自己的一众孩儿皆是不偏不倚的。朕眼下也没有立太子的打算,哪怕你是中宫嫡子,可是又如何?朕且问你,你现在可担负得起太子的重任吗?朕的心里,只有最优秀的孩子,才可把整个天下托付。”
“如果有天,你学问渊通,为人睿质岐嶷,能让人认可,称你是宗庙万年无疆之庆。那朕,自会立你为太子。换句话说,如果你的兄弟手足中,有人做到了这一点,朕也自会立他为太子。你现在身为兄长,底下的弟弟妹妹自然也是要以你为榜样的。你若有信心,就做出一个样子让朕同你的皇额娘瞧瞧。你的皇额娘为人如何,你自己心里自有一个判断。朕别的不敢说,但是你万万不可能被她视作为争储的棋子。说那些话的人,皆是居心叵测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