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说,“恶人死了也就死了,只是可惜周家村那些无辜的乡亲。郡主,若是你同意的话,我想回去一趟。若有可能,让乡亲们带上粮食过来避一避。庄里也能多些人手帮忙。”
“这是坚壁清野之策,断了贼兵的后路。可行。”崔滢颔首。“我猜县城失守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周家村,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你与他们十几年相识,更易得他们信任。不过,你走了,你妹子怎么办?”
唐斌往厨房看了一眼,深深弯腰:“拜托郡主了。”
“你放心。我亲自守着她。”
夜色落下来。水上已有消息传回。
贼兵共来了十五艘船。有十艘被凿穿,船身倾斜后沉入水底。另有三艘见势不妙,掉头跑了。
有两艘船底较厚,未被凿穿,贼人恼羞成怒,竟直往岸上冲来。操舵的也不知是手生还是故意,挑了个浅滩猛冲。
船体搁浅。岸上火光通亮,庄丁们拿着朴刀,早候着他们,全数生擒。
倒是落水的贼子命运凄惨。桃花河是条大河,虽是冬季,亦有十来丈面宽。贼人多不会水,一旦落水,跟秤砣似的,没来得及挣扎几下,就咕咕咕沉了下去。
崔滢松口气。第一波攻击算是顶住了。
唐梅却有些不好起来,脸色潮红,不停呓语。唐梅的呓语交织着愤怒的诅咒与温柔的回忆。周家那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屁/眼生女儿成娼妓的少爷周有清首当其冲。
她骂崔滢的话语同样难听。崔滢让山月拉着脸红脖子粗的海月出去。
她独自一人守着,不停换热帕子。听她骂盲道人,骂贼老天,骂周家村不念旧情的村民。
唐梅骂人,虽是村语粗话,却有种奇怪而浩大的气势,如冰川崩塌,如长河决堤,如火爆热油,如雷劈干树,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唐梅骂累了就哭,软软地叫阿娘阿爹,叫哥哥你别走,别离开我。你不要喜欢郡主,郡主她不是好人。
崔滢正挽着袖子拧帕子,忽然停住手。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一弯,眼睛比炉火还要明亮。
她轻声说,“哼,唐梅你才不是好人。撒谎,骗人,骂粗话,打架,不学无术。阿泽摊上你这个妹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天快亮时,唐梅气息越来越弱,喂药喂不进,叫她也没反应。唐斌又还没回来。
崔滢甚至忍不住开始想,“她要死了吗?这一世,她为什么还是这样命苦?原以为她没有被抢去周家,阿泽怎样也能保她一生平安,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逃不过命运?”她几乎要愤怒起来。
灶台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她怒火中烧地回头,看到炉火将熄未熄的灶台上,爬着几条两掌长,浑身黑透的蜈蚣。
蜈蚣?先是蛇,现在是蜈蚣?
她形状优美的眉毛高高挑起,瞳仁更黑更亮。
是谁在针对唐梅?是谁想害她?这完全没有任何理由。
唐梅呻/吟了几声,她听出来,是叫的“哥哥,好黑,我好怕”。原本彪悍的声音软弱下来,带着哭音。
她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蜷缩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啜泣着,颤抖着,等待着。等待那个温暖的手掌,那个柔和的声音。
小妹。
崔滢捏紧拳头,她下了决心,朝灶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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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斌进屋的时候,看见崔滢左手捏着唐梅的嘴巴,右手捏着什么东西拼命往里塞。
那个东西的身体一节一节扭动,无数钩子样的触脚死命扒在唐梅下巴上。
崔滢咬牙切齿地说,“你给我吃。再吃一条。唐梅你个混蛋,你倒是吃呀。”
唐斌大惊,正要冲过去。忽然听见他妹妹啊地一声醒来,口齿不清地大哭着回骂:“你个疯女人,你个毒妇,你住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