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母是彪悍人,眼见不对,也顾不得自己刚才还躺地上“命悬一线”,三两步赶上去,一把拎着唐老汉后领,连拖带拽,扯出柴垛,指甲掐着他脖子,高声喝问:“你个杀千刀的贼囚攮,你说,那手印文契是怎么回事?”
唐老汉吃逼不过,浑身筛糠,扯了嗓子哭嚎:“周小弟,明明说好是卖地的田契,你哄我印了手,才告我说是卖囡囡的文书。你这样黑心肠烂肚肺,也不怕你周家遭报应,断子绝孙?”
周应清脸色一沉,“一派胡言。我那日见你一个人在墟上走动,嘴里嘀嘀咕咕,好意请你喝酒,你倒混赖我讹你,果然好人不能当。”
一边抓了个小厮近前吩咐:“你去让乡亲们都来听听看看,这事前因后果究竟如何,不要让我周家无辜背个恶名。”
小厮一溜烟出去了。唐斌脸色漆黑,走去唐老汉面前,压低声音怒道:“爹,好端端的,你卖什么地?”
唐母搂了唐梅在怀里,母女俩哭了个昏天黑地,听到唐斌的问话,一抹鼻涕眼泪,痛声问道:“家里总共就几亩半山腰的薄田,还是前些年我跟你累死累活才开出来的。你拿去卖了,我们一家老小又跟人做佃户去?好容易在这村子里落了脚,定了心,你是糊涂虫迷了你的心窍还是做人做昏懵了?有你这样害自家孩子的,不如找块茅厕自己撞死,省得给孩子添堵。”
唐家是三十多年前逃荒而来的外来户,最初几年,不过给大户人家租田过活。好容易攒下点口粮,两口子没日没夜地,去村人瞧不上眼的山坡荒地里开荒,活活脱了几层皮,终于开得十亩薄田。
唐母身子亏空下来,一辈子只得了唐梅这个亲生孩子,此后再无生养。
唐老汉蹲在地上,冷不丁左右开弓,抽了自己两巴掌:“都怪我猪油蒙了心,脑子犯糊涂。我信了那道人的话,想着卖一亩田,好歹有几两银子,可以送大郎去县里的义学读书。”
崔滢本默默观望,听到“道人”二字,身子一晃,差点后退一步。海月忙扶了她,暗自犹疑,姑娘这脸色可有些不好。难道是伤口牵动?
唐斌也不禁怔住,拳头捏紧,心中一时如火烤油煎。
唐母却顾不得那许多,巴掌劈头盖脸落在唐老汉头上,“我打死你个不长脑子的,一个过路瞎子说几句风言浮语,你倒当成了金口玉言。这回说我们家大郎是文曲星下凡,命中该读书中举,你就听风是雨,卖田卖地地张罗。下回要说我们家囡囡是凤凰命,你是不是扯根棋子造反,替你闺女打天下啊?”
乡下人说话没个忌讳,此时屋外围了一圈人,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是轰然一笑,并没人当真。
唐斌上前,直挺挺跪下,低声道:“阿娘息怒。阿爹虽犯糊涂,却总是一番疼爱儿子的心思。请二老放心,儿子本是没人要的孤儿,若不是两位捡回来抚养长大,早已成了山间野鬼。今日儿子便拼了这条命,也不让妹子去周家受苦。”
唐母一把要拉他起来,唐斌却咬紧牙关,死死跪地,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唐母拉他不动,又见唐梅扑到兄长身上,抱住唐斌脖子恸哭,一颗心灰下来,起先那股狠劲散了一半,眼泪扑簌簌流,“好孩子,你爹犯糊涂,你也跟着犯糊涂不成?如今已然成了这个样子,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唐斌摸摸妹子的脑袋,硬下心肠,将她塞到唐母怀里,起身来到周应清面前,沉声道:“周少爷,我家妹子年幼,不能替你家干活。我替我妹子去,做牛做马,为奴为仆,绝无二话。”
周应清正抱着手看热闹,听了唐斌这话,顿时不怀好意地讪笑:“你妹子能干的,你可干不了。我要你来做甚?难道你还能替少爷暖被窝脚?就算你愿意,我可也没这个癖好。不过,瞧你这长相身段很是过得去,若是好这一口,少爷倒能替你介绍个好去处,保管里头个个大爷都有真本事,让你夜夜销魂,绝无脱空。”
这话说得极是下流,他身周小厮,门口懒汉都嗬嗬笑出声来。
唐斌低垂着头,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一丝殷红沿着指缝渗出。他一言不发,便似木头一般站在周应清面前,任凭那些污言秽语如同刚出炉的砖石一般,带着烫人的热气劈面砸来。
唐梅想要扑过来,却被母亲死死拦住,啊啊哭得浑身发抖,嘶吼着叫:“哥哥,你回来。让我去……”
“周少爷要怎么才肯放过我妹子?”唐斌眉心突突直跳,声音却仍如方才一样沉稳,就好似没听到这一切周遭声响似的。
周应清捏着下巴,对他这反应倒有了几分兴趣,“说实话,你妹子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我也不是非她不可。”
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想起刚才唐斌揍在脸上那一拳,心头恶念横生,啪一下撩开衣摆,蹲了个马步,笑嘻嘻道:“你若肯一边学着狗叫,一边从小爷□□钻上十个来回,哄得小爷高兴了,说不定就肯拿你来换你那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