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颠簸了多久,之惟和君潋终于被送达了目的地,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周围环境,一个黑布口袋便蒙了上来,“呜——”之惟哪曾受过这样待遇,使劲想着君潋的嘱咐才忍住了没再支声。两个人拖着他往什么地方走,时不时的就将他拽离地面,仿佛是为跨过某些突出地面的物事——他猜是门槛。
走了好久才停了下来,他被丢进了一间屋——只因听见了关门声,身后硬邦邦的不知是何物事,他只管先靠了上去,心里着急先生是否也被带到了这里,却又不敢开口问。
正焦急时,忽听有人说话,带着笑:“大哥,人带来了。”
之惟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想必是那“大哥”到了,果听不远处有个低沉些的声音开口:“这位想必便是清鹤真人了?久仰大名。”
之惟听得糊涂,耳中终于传来熟悉声音,教他一下子安心——“不敢。”——正是君潋。
那“大哥”似乎在笑:“委屈真人了。”
紧接着,之惟便听到了脚步声和绳索的摩擦声,又听他先生冷笑:“客随主便。”
这样尖刻的语调,之惟倒是从未听过,正疑惑时,听那“大哥”又道:“请坐。”之惟料想君潋此刻待遇定比自己“优厚”,却猜不透这份“优待”的原因。
只听君潋开了口:“不知各位有何贵干?”声音发闷,且很不客气。
那“大哥”小声咳了一下,方出言:“舍弟与在下久闻真人大名,此次请真人到此,乃因有事求教。”
君潋没答话,之惟猜他大约是在不置可否的笑吧。
那“大哥”于是又咳了一声,弄得他那“舍弟”有些着急,哑着嗓子朝大约是君潋道:“真人还要认清处境……”却听他“大哥”“哼”了一声,于是话便在半途中刹住。
终于,君潋慢悠悠的开了口,倒有几分他平日的懒散:“只可惜贫道眼下目不能视物,纵然明白处境,又如何能相尊面?”
之惟这才知道先生原也与他一样黑布待遇,只是不明白:他怎会要冒充那“真人”?
只听那“大哥”低沉的声音:“如此也是为了真人着想,还望真人不必过谦,早听说真人法眼能视古今,只手能批乾坤,遮没遮着那块劳什子,又有甚关系?”
“倒是主人高抬贫道了。”听君潋入戏渐深,之惟不免担心起来,猜不透他要如何应付,却听他又朗朗笑了:“那贫道便要丢人现眼了,不知主人是要扶箕还是测字?”
“……测字。”
“请说。”
之惟不禁捏了把汗。
只听那“大哥”道:“一。”
“问什么?”君潋道。
“问吉凶。”
“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可说是亲人。”
君潋沉吟:“亲人?这‘亲’字是否是沾亲带故,不近不远?”
那“大哥”默然,那“舍弟”则咂了下嘴。
君潋又问:“目下远近?”
“真人看呢?”
君潋:“远隔关山,近若唇齿。”
之惟听到那“大哥”又咳了一声,渐渐一室诡异的冷肃:“那真人的结论呢?”
这时,听到先生顿了顿:“并非吉兆。”
“怎讲?”
“生字之尾,死字之头。”
之惟在心里写了写,果然生字末一笔、死字头一笔都是“一”。
主人也顿了顿,方问:“可能化解?”
“一人相助。”
“怎讲?”
“得助成‘天’。”
之惟又照着“一”“一”“人”——“天”,心道:这样的一笔一画怎好像是启蒙时候?
“那……本人该当如何化解?”
“占土为‘王’。”
之惟听到那“舍弟”似乎低呼了一声,随之便有来回踱步的声音响起,正迷惑间,忽听那“大哥”一声大喝:“来人哪,给我将这妖言惑众的牛鼻子叉出去!”
之惟呼吸随之急促起来,只听开门声后紧接的脚步声里,他的先生似乎低低的□□了一声,而那“舍弟”似乎急了:“大哥,人可是我请来的!”
“老六,这样的妖人,我见得多了。”他大哥依然低沉着嗓子,“你年轻不懂事,别被他蒙骗了去!”
“他说的有哪里不对?”他六弟不服。
不懂这二人为何争吵,之惟只知自己也被人拎了起来,不由心里一阵乱跳,只听那老大凝声喝道:“你让开!”
“不!大哥,你且听他把话说完!”众多的脚步声都嘎然而止,之惟猜那六弟大约不是拦在了门前,便是拦在了先生这假道士身前。
也亏得君潋沉得住气,竟等他们吵完了,这才语气淡然的开口:“主人厚意,贫道承情了。还请二位莫再争论,要杀要剐,这就悉听尊便。”
听得之惟直想大呼。
那老大冷哼。那六弟又嚷:“大哥!大哥?!”更将之惟忐忑的心房揪作一团。
终于,那大哥松了口:“好了好了,难为你如此当真——要问什么,你自己问吧。”
“好!”他六弟大声答应着,大约是转向了君潋,道,“我也测一字!”
之惟仍被拎在半空,听得先生淡淡的应了句:“请说。”
那头顿了顿:“‘王’字。”
“问什么?”
“问婚姻。”
此言一出,不禁之惟意外,连那大哥也不由冷笑了一声。
“问的是谁?”
“舍妹。”
他大哥又哼了一声,之惟却感到自己被人放了下来,脚终于又踏着了地面,只是心仍悬在半空。
只听君潋静默了会儿:“差‘点’为‘主’。”
“哦?”
“恕贫道直言,令妹必已是大富大贵,享尽荣华。”
“不错。”
“不过这恐怕还还不够呢——令妹此等富贵之格,贫道也是纳罕,似乎福泽绵长,意犹未尽……”有意停了停,“只缺一点……”
“哪一点?”
君潋静静的吐出几个字来:“登天一点,母仪天下!”
之惟倒抽了口凉气,却听那发问的人反倒满意的笑了,而他那大哥却仍是冷笑,轻咳了一声:“这还不算是大逆不道?真人此言好不通情理!”
“贫道无关情理,只说天命。”君潋说得越发似真。
“呵呵,那请问真人,如此贵极的天命该当如何落实?”
“主人糊涂了?着落在‘王’上啊?”
“王?”低沉的声音陡然一跳。
君潋似乎在笑:“主人方才问的不就是个‘王’字?”
那轻笑低低,之惟却分明感到种压迫,蓦然搅乱了一池静水,涟漪一般的散播开去,传递着某种早已隐藏在水面下的讯息,满室似乎都因这轻笑而寂静下来,他甚至已能听到有人压抑不住的仿佛兴奋的喘息,而更多的则是靴履来回踱步的声响,比上一次轻了许多,也慢了许多,带着些琢磨不透的深沉,只是奇怪,再听不到先生的任何声响。
“大哥,怎样?”终于是那“六弟”当先沉不住气。
“什么怎样?”过了会儿,他大哥方又缓缓的开了口,“一派胡言。”
“什么?”他六弟显然意外,已尖声叫了出来。
“你问完了吧?”没等他六弟回答,低沉的声音已冷冷的下令,“将这个妖人带下去,移交给京兆尹,治他个妖言惑众之罪。”
那声音中的威严和提及的官府,让之惟忽然想起了自己一直接触的所谓权贵,不知为何,心中的惊惧竟更胜方才,“先生”的呼喊不由话到嘴边,却听房门洞开之声,“轰隆”一下仿佛扼住了他的咽喉,直觉的,他感到那令自己安心的气息在离他远去——先生怕是被人带了出去。
而他自己也很快被人拽了起来,往大约门口的方向推,踉跄着,他听见那六弟正对他大哥不满的叫嚷:“大哥?你这是干什么?莫非你是不信任我?”
“当然不是——不过,此人当真是清鹤吗?”
“怎会不是?我的人亲手把他从离若那□□的被窝里拽出来的!”
“喔……”那大哥应了一声。
还没等他表态,之惟就被一只大手拽住衣领提了起来,只听那六弟在他耳边恶狠狠的嚷:“小子,快说,你家主子是什么人?是不是叫清鹤?”
之惟咬了牙,点头,背后已湿了一片。
“哎,你折腾一孩子干吗?”那大哥说道,“我怎会信不过你?不过,谨慎些也不是坏事,老六啊,你我都要当心,不要中了人家的圈套。”
“圈套?什么圈套?”
“呵呵。”冷笑着,“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个道人是铒,有人要咱们上钩呢。”
“不可能吧?”
“老六,朝里的事,你还嫩。”
“那大哥,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放弃?”
“哪儿来的放弃?咱们几时动过手?”
“怎么没有?户部兵部,我费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心思?!”旁边的人咆哮,之惟被那大手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不由一阵挣扎,于是便被人甩到了地上,刚松了口气,那手便很快又跟了上来,隔着头上的黑布,已抓着了他的头发。
“老六,这里头的事,我慢慢跟你说,现在,你莫要莽撞……”
“莽撞?我是莽撞,我给你卖命,给你抓人,你现在倒说我全是白干!你的话,我还能信吗?我不听,不听!”
之惟被那二人吵得头晕脑胀,而头上的那只大手也使力越来越大,几次三番的揪得他差点掉泪,仿佛再一施力,就能将那黑布摘将下来,眼前便要出现某种令人惊惧的清晰光明。额上的冷汗偷偷冒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却重又被人拎了起来,只听那大哥呵斥:“老六,你要干什么?”
拎着他的人反问:“你说呢,大哥?帮你将他们移送官府啊。”说着,便提了他往外走。
“你?!”他大哥在后面顿了顿,“那也用不着你去啊?”
“我不去谁去啊,大哥?”恨恨的冷笑回答了他,“谁还能比我更会替你办事?!”
之惟感到自己仿佛在被人提着腾云驾雾,渐渐的已听不到了身后的声音,就这样走了不远,他又被人扔进了什么地方,很快的,那“地方”便晃动了起来,摇晃中,他触到了身边的人。
“先生?!”他忍不住叫出了声来,有一股酸热猛的在眼眶里窜动。
“之惟?”他的先生竟第一次叫了他的名。
“啪嗒”,之惟已能听见自己眼泪坠落的声音,怕先生笑话,忙憋住了,只听先生又唤:“之惟,真的是你?”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喜。
“先生,是我啊。”他这才想起来,“你也看不见?”
“我头上罩着块布呢。”君潋的声音平静了些,“你呢?”
“我也是。”急忙询问着刚才的疑惑,“先生,刚才……刚才你怎么一直没声音?之惟好担心。”
“哦……我被人敲昏了。”不知怎的,说这话的时候,君潋忽有丝庆幸的念头:如果清醒着,自己又要怎样做?是否还能如此任人摆布,无所顾及?
“疼吧?”之惟直觉的问,身子也向他先生探来。
“昏了倒不知道了。”当真是昏了头了:要怎样才能解释方才大多数的时候,他心里并没有别的念头——没有自己,甚至没有之惟?还信誓旦旦说是来保护学生的,事到了面前,却又下意识的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只按着自己的任性行事——冒充清鹤,这棋未免太险——自己是可以孤注一掷,却怎能连累了孩子?
“先生,你还好吧?”莫非真被敲晕了?怎么这样半天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说话,心中忐忑,让之惟更加移近那沉默不语的人,马车一阵颠簸,他下意识的撞在了那人身前。
孩童的身体跌进怀里,全身心的依赖,教他这作先生的不禁又怜又悔,君潋闭了眼:“之惟,对不起。”先生刚才竟忽略了你,即使是为了你父王。
之惟不明白君潋为何又跟他说对不起,而上一回道歉的情景至今还在记忆中纤毫毕现,那样的无奈酸楚,还含着某些他半懂不懂的深意。
幸好君潋很快便岔开了话题去:“之惟,害怕吗?”声音又像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说不怕是假的,可是——“有先生在,便不怕了。”
“那好,我便说实话了: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恐怕并不是什么府衙。”下半句到底没说出口:怕是免不了要杀人灭口了吧?
“先生是说……?”说着,之惟突然听到耳朵里传来什么奇怪的响动,反应了半天,才知道是因自己紧咬着牙根而发出的摩擦。
“我相信你也像你父亲一样勇敢,是不是?”
“恩!”他点头。
“所以,等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慌,一切听我的。如果有机会,便逃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要停下,更不要管我。”
这已不是之惟第一次听君潋讲述有关生死之事,而与以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们再也不是在议论草木走兽,而是迫近的生死之门。然而君潋的语调依然是沉静的,即使是在教授着直面生死的勇气,之惟也仍能想象出他面上的安详,大约仍如以往那样平和清艳,让他永远难忘先生文弱的外表下面隐藏的是怎样的淡定与坚忍。
“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
“其实也没什么。”君潋笑了,“说到底就是——抓错了人。”
抓错了人?之惟更迷惑了。
马车也颠簸得更加厉害起来,仿佛已有什么在前方等待,只是,那会是什么呢?
也不知行了多远,之惟被人弄下了车来,他不由紧贴了君潋,与他一道被押上某条未知的道路。一路上行道甚是艰难,而他们又不能视物,没多久,之惟便已走得气喘吁吁,而每当迟疑的脚步稍一放慢,身后便会有人猛的推他一把,逼他在黑暗中继续前行。
如此艰辛的走了一阵,他觉得自己似是在往上攀登,周围的味道也一路不同:开始,是一种干涩充满鼻间,仿佛空气中什么都不存在,只有迷惘永无边际;走了会儿,鼻中的空气似乎潮湿了起来,草木的芳香渐渐溢满四下,时不时的便有枝叶样的东西勾住他的衣襟,纠缠的疑虑的,只教行走更加艰难;而后则越走越冷,寒凉逐渐包围了周身,潮湿的气息也更浓郁,仿佛是白雾重重席卷而来,让人觉得仿佛所有的未知就要在下一刻破雾而出。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之惟被人推了一下,向前一个踉跄,不由跌倒,身体撞在了地面,先是感觉潮湿而柔软,应该是一层青草,下面却是坚硬的岩石。他趴在地上,感觉地面像是在微微颤动,竖耳倾听,才知道似乎是水流的声响,就近在身前,“哗哗”的落下。重重迷障里,他还听见呵斥之声,撞击摔打之声,以及先生低声断续的呼吸声。
“怎么样,真人,很舒服吧?”几步外,那六弟在冷笑。
先生不答,之惟听到那发问的人于是逼近,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先生终于痛呼出声。
之惟急了,恨不得立即爬起来扑上去,可是,被缚在身后的双手影响了平衡,任他怎样努力却始终站不起来,不知不觉,汗已和泪一起打湿了身下的草地。
绝望的声息逐渐围拢了过来,气极又惧极的身体开始轻轻的颤抖,却听忽然他的先生开了口,他说:“慢着。”声音几已溶进了水声里去。
“死到临头了,你还要妖言惑众?”
“你难道不想看看我的真面目?”君潋的声音拨开水幕。
“什么?”
“我是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君潋顿了顿,一字字的说道,“韩、将、军?”
“韩”?一字撞进心坎:难道先生早就知道抓他的是谁?
而那被唤的人也显然被这一句震住,半晌才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将军不妨自己来看。”
“好——你们先放开他!”说着,只听脚步声动,不知为何,之惟心头忽涌上了无数不知名的恐惧,仿佛那人揭开先生头上黑布的时间,一瞬便是万年。
“是……你?”半晌才听到那六弟大惊失色的声音,破出水雾,又利又尖。
“不错。”君潋的笑里似乎带着几分讥诮,但他的傲然很快便被人扼杀——之惟看不到一只手猛烈的抓住了他先生的前襟:“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你到底存的是什么心?”
“将军和长信侯又存的是什么心?”君潋反问。
“哈哈……”被他称作“将军”的人忽然大笑,那笑声在之惟听来仿佛是那种嬷嬷用来吓唬儿时的他的所谓“夜枭”:“难怪大哥说你是个妖孽,你果然是啊……”
“将军现在也不改变主意?”
“呵呵,你以为这样我便不会杀你?”那笑声带着种说不出的邪佞,“熟人……可更不好办呢,你说是不是?咱们的梁子可不是一天两天……”
“将军指的是……?”
“你难道不清楚?十三的事,你以为我们韩家会忘了?”
心头一紧,之惟忽然想起所谓“韩十三”便是那次因打死平王内弟而自裁的将官——难道,难道面前竟真是他母妃身后的……韩家?那“占土为王”“母仪天下”指的又该是谁?老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阴谋错结的大网,就在毫无防备间瞬时拢住了不过十岁的孩子。
那头韩六仍在笑:“听说十三死前一夜,去了你府……”
“你……?”之惟听见君潋竟低呼出声。
韩六的声音却越发低了下去:“何必装糊涂?我只不过是想问你,究竟是使了何种手段,让我们家十三心甘情愿的为你的王爷作了死鬼……”
君潋的声音却高了上去:“将军如此说岂不侮辱了十三将军的人品?他又岂是这样污秽肮脏的人?!”说着,又□□了一声,“将军,还请自重……”接下去又是一大堆有关礼义廉耻的话,在之惟听来却只有两个字——挣扎。
他为何要挣扎?又为何那样的无力?在之惟印象中,先生即使再迷糊,又何曾说过这许多无用的话?荏弱得转瞬便能在空气里蒸发,反倒听得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旁人心里都一阵阵的搅动,仿佛是心湖上飘起了一片柳絮,带动着某些细不可见的涟漪。这让之惟觉得恶心,而旁边韩六的手下,已有人在窃窃私语,或咽下一口口唾沫。
韩六似乎也发现了,吼了句:“看什么看,滚!”于是,之惟听到了错落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还有千古不变的水流湍湍,永远的冷眼旁观。
“还要再喊吗?这里已没旁人。”韩六道。
不知为什么,之惟觉得自己已快吐出来。
只听君潋道:“那……那你放了孩子。”
“哦?”韩六的口气像是猫在逗老鼠。
“否则,你什么也得不到。”君潋的口气已全没有方才的无助。
“我不信。”
“你凭什么不信?你们韩家哪次不是我的手下败将?”竟在冷笑。
“啪”的一声——之惟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再也忍不住的——“先生——”哭出了声来。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放了他,只有得,没有失。”在他哭出来的一瞬,君潋又开了口。
“这么说,你肯了?”韩六似乎动摇了。
之惟听到君潋切金断玉的声音:“是。”
还不明白他究竟答应了什么,之惟便听韩六狞笑着走来,提起他,解开了他的绳索,然后给了他一脚:“小子,算你走运,滚吧!”
“先生!”他却转过身去,迫不及待的要扯下头上的黑布,却被君潋阻止了:“别急着扯下来,走远了再说!”
韩六笑了:“到底是你聪明。”
君潋不理会他,只朝之惟道:“还不快走?!记着你答应过我的话,我给你指路。”
泪,无声无息的顺着面颊滑了下来,之惟难过得几乎迈不开步,但生的希望偏又催促着他前行。只听他先生说道:“转过身去。”声音平静,却不容抗拒。最终,他抽噎着转过了身去。
“好,一直往前走,伸着左手,碰到一棵树,就往右走。”
“快走,别怕,小心右手边的石头……对,一直往前走……”
“好了,快跑吧,千万别回头!”
话,一句,两句,三句;路,一步,两步,三步;泪,一滴,两滴,三滴……
之惟不知自己是怎样走了这一路,终于听先生说完了他最后一句指导,终于再听不到他任何的声息。泪水顿时溃如决堤,他拔足飞跑起来,直到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绊倒,这才想起摘下头罩: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郁的绿色,古树张开擎天的巨伞,隔绝了外界的生气,只有偶而能射进来的一两束阳光,在满是落叶和苔藓的地面上烙下几个暗淡的光斑,而他的眼泪,就无声无息的落在了这些被圈禁的光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