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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赵胜

二 赵胜

我生活的年代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在那时周朝已是名存实亡,而七个国家之间则是明争暗斗,摇摆于合纵连横间,背信弃义,落井下石,只希望能够在别国间的战争中得到好处。这样纷乱的一个年代正应该是成就英雄的时代。

而我则常常会想,我到底是不是英雄呢?

我是一个十分出名的人,人们都传说我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说我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并世无双,因此很多人都以能成为我的门客为荣。那时豢养门客蔚然成风,许多重要的人物都以自己所养门客数目的多少和门客的贤能程度作为自身贤与不肖的一种写照,于是王室的成员就想方设法的宴请贤士,以达到门士众多的口碑,而我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无论何时,我都是众多赵国少女的偶像,她们以能近我为荣;我更是很多贤士的主公和好友,他们都以能事我为傲。表面上看来我是如此完美无缺,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无人可与我相提并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直在深深地嫉妒着一个人,这种嫉妒是如此的深入骨髓,以至于我甚至会因为梦见他而霍然惊醒。这时我便会想起他轻袍缓带的身影,想起他旷世无双的学识;我就会想,什么时候我才能超越他,我才能摆脱久居人后的耻辱。

每当我这样想时,我的心里便会变得一片冰冷,因为我知道终我一生我都无法真正地超越他,有时我甚至认为他实在不该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人,或者他只是我的一场恶梦。然而他却不可避免地确实存在,而且一直在我的周围,他就是我妻子的弟弟——魏国的公子无忌。

在我二十岁那年我亲自至大梁城迎娶魏国著名的无尘公主为妻,并与她的弟弟魏无忌成为好友,但在我回到赵国以后,我发现公子无忌竟成为了我的一个梦魇。

时光飞逝,从那时到现在已是四年过去了,但我却仍能清楚地记起四年前在魏国和暖的春光下那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年。

那时无忌还只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已名动诸侯,我记得在正午的阳光下,无忌的额角光洁而睿智,他抬头看着我,于是我便看见了他奇异的眼眸。对于一个人的好感,经常会因为一个奇怪的原因而莫名其妙地产生,当我看见无忌的眼睛时我便发现我已开始喜欢这个少年,有些人仿佛天生就有吸引别人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想接近他,无忌就是这样的人。在那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在我的一生中,我最痛恨的一个人竟会也是他,是那个一见面就抓住了我的心的瘦削少年,是那个游刃于东方六国,独力维持着东西平衡的强者,是那个率领八万魏军击败百万秦军的围困,将赵国挽救下来的英雄。

他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心里最痛恨的人。

从那时起,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是无忌,他会否也像我这样呢?但这却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问自己这个问题时,我就会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无忌会怎样做,他仿佛永远是一个离我很远的谜。

我曾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姬妾,她来自越地,面容白皙而美丽,身体轻盈,舞蹈时有若飞仙,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越姬。我曾沉迷于她美丽的身体而无法自拔,但我却在非常爱她时,不得不杀死了她。

在我的邻家住着一个自小跛足且面貌丑陋的人,我经常会设法接济他,但每次他都将我的钱物退回,我并不在意,我不认为他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我的接济只是因为我是一个礼贤下士、重士轻财的贤人而已。我并非刻意去经营我的名声,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游戏,我乐于将周围的人玩弄股掌间。通常以我尊贵的身份,若是折节下交的话,必然会使对方感动至痛哭流涕而一心一意听命于我,难得有几个不为我权势所动的人,那么最后可以征服他们的心,对我来说是一件其乐无穷的事。无人时我经常会暗想,若那些一心一意效忠于我的所谓贤士知道我心里如此游戏的想法,不知他们会否泣笑皆非?有时我会忍不住想,也许在骨子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足以担当重任的人。

有一日那跛足人忽然来拜访我,我本以为他已被我感动,谁知他竟对我说,我的爱妾越姬在楼上看见他提水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不能忍受这种羞辱,要我将我的爱妾的头给他。

我乍听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奇怪竟会有人提出如此过分的请求,但我仍压下恼怒,含笑说:“先生请回,我会派人把她的头送给你。”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便想起了越姬轻盈的身子和一双纤细修长的腿,与眼前这个丑陋的瘸子相比,这种天壤之别简直是一种会刺痛人心的讽刺。

我命人将越姬叫到我的面前,她并不知大祸将临头,打扮得异常娇艳美丽,她必是想抢回因为无尘到来的原因而失去的宠爱。我默默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想起过往曾经的恩爱,想起她美丽柔滑的双腿于指尖所留下的丝缎般的感觉,想起她翩翩起舞时曼妙的身姿……

我说:“越姬,你快乐吗?”越姬愣了愣,有一瞬间,我看见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迷茫之色,但她马上撒娇地依偎在我的身上说:“公子,你已经好久没有召见过越姬了,越姬天天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怎么会快乐呢?”我含笑看着她做作的脸,想起那个胆怯的越地少女,在初进入平原君府时美丽而干净的脸,那时就是这种干净吸引了我,使我深深地迷恋上她。然而人世几世,现在越姬的身上已再没有那个单纯少女的影像,而完全和一个宫廷贵妇一样,每日只是苦苦思索如何与别人争宠,如何用金粉锦缎将自己装饰起来。到底是谁改变了她,难道是我的平原君府吗?

越姬推了推我说:“公子,您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只顾盯着人家看?”我笑了笑说:“越姬,你和刚进宫时不同了!”越姬甜笑说:“怎么不同,是不是比以前丑了?”我含笑说:“怎么会,当然是比以前漂亮多了。”越姬把身子俯在我的怀中,撒娇地说:“公子,你好坏啊!”我的手无意识地抚着越姬的背,漫不经心地说:“越姬,刚刚隔壁的瘸子来找我,说你看见他提水,忍不住失声大笑,是真的吗?”越姬微微一愣,她的眼中迅速地掠过了一丝怨毒之色,她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却只见到我的笑意,于是她坦率地说:“是的,我是曾笑过!公子,公子……”越姬轻轻摇着我的身子说:“您不知道他的样子有多可笑,一拐一拐的,简直像个鸭子。”越姬掩口而乐,我含笑看着她一言不发,越姬的笑声慢慢地变得尴尬起来,她疑惑地说:“公子您怎么了,您生越姬的气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仍含笑说:“我并没有生气,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生气呢?不过……”我还没有说下去,越姬已经兴高采烈地说:“我就知道公子不会生

气,公子怎么会为这样的小事气越姬。那个瘸子真是个讨厌的人,竟会为这种小事麻烦公子。”我轻叹一声说:“越姬,你知道他要我怎样惩罚你吗?”越姬愣了愣,她疑惑地说:“惩罚?”她抬头看着我的脸说:“公子您会惩罚我吗?”我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要我杀了你!”越姬身子一震,她认真地凝视着我的脸,小心地说:“公子您不会为了这件小事就要杀越姬吧?”我轻叹一声,手指抚上越姬美丽的双腿,我在上面贪婪地抚摸着,心中已有了决定。我说:“越姬,也许你不到平原君府会更幸福一些。”越姬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异常,她疑惑地注视着我,轻声说:“公子,您真得会为了一笑而杀我吗?”我含笑看着她说:“若我不为一笑而杀你,我又如何使天下人服我?”越姬的双唇微微颤抖,她的声音如秋风中枝头的树叶,“公子,您真得如此狠心?难道您忘记了越姬曾是您最宠爱的人吗?”我忍不住又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我说:“即使你现在是我最宠爱的人,我还是会杀你,何况你根本不是。”越姬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她静静地凝视着我,眼中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冰冷的恨意,她淡淡地说:“如果是无尘呢?你会不会杀她?”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仍然含笑看她,我觉得我的嘴都快笑酸了,可是我却无法忍受这种滑稽的感觉所带给我的刺激,我几乎已要哈哈大笑。我说:“越姬,无尘与你不同。你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越女,杀了你,就算是你的亲戚也不会认为我杀得不对,而天下人只会说我重士轻色;而无尘却不同,无尘是魏国的公主,如果我杀了她,魏国的公子无忌……”说到这个名字时,我稍稍顿了一下,我感到心里的冰冷,“他必会找我算帐,那时赵国就危险了。”越姬吃惊地看着我,我看见她的眼眸慢慢变得冷静起来,我也看见她眼中的鄙夷之色,我心中一片冰冷,脸上笑意却越来越浓。越姬淡然一笑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

越姬的头已被我装在锦盒中派人送给隔壁的瘸子,我心里一片茫然,不知是什么感觉,我一直在想着越姬最后说的一句话,“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天空中飘着一朵朵洁白的云,我长久地凝视着蔚蓝的天空,默默在心中询问自己:“我到底是怎样的人?”赵国的春天总是会有这样晴朗的蓝天,我却并不会去注视,我的生活一直离天空太远,我是一个主宰赵国生死存亡的成功的政客。浮云飘渺,变幻莫测,我想起我问越姬的话:“你快乐吗?”不知何时,无尘默默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忽然惊觉,便看见无尘酷似公子无忌的大而哀伤的眼,我看见无尘眼中的哀愁,我知道她必是为越姬的事而来找我。我说:“如果是无忌,他会否这样做?”无尘默默地注视着我,她眼中的哀愁似乎已从眼眶中溢出,而淡淡地飘满了我周围的空间,我的心仿佛更加寒冷,我已知答案。无尘说:“无忌决不会为了一笑而杀人。”我仰天大笑,我无法抑制心中滑稽的感觉,我说:“人人都说公子无忌重士轻财,贤能无人可出其右,难道士人与美女之间,他会选择美

女吗?”无尘轻轻叹了口气,“胜,你并没有听我在说什么,你为了超过无忌而费尽心机,但你可知道你到底不是无忌,也许你会觉得做一件事时,你在按无忌的标准去做,但无忌却恰恰不会这样做,对无忌来说,人命是他非常重视的东西,他决不会为了虚名而轻易攫取别人的性命,但你却不同。你只求结果,并不计较这过程中会牺牲多少人命。胜,你不是无忌,你永远不会是无忌。”我看着无尘忧伤的脸,觉得弥漫在我周围的哀伤气氛已在慢慢地侵入我的肌肤,我开始感到无法压抑的恼怒,我忍不住冷冷地说:“为什么你老说我比不上无忌,为什么你总要把我和他比,你忘记无忌只是你的弟弟,他无论如何好,都永远只是你的弟弟,而我却是你的丈夫,是你要依赖一生的丈夫,难道你宁可你的丈夫不如你的弟弟吗?”无尘轻轻摇头,她说;“胜,你又何必如此,并不是我要把你和他比,而是你自己在不停地与他比较,你无论做什么总是想无忌是否会这样做,但是你为何要用无忌的标准要求自己呢?难道你忘记了你也是名动诸侯的四公子之一吗?为何与无忌相交后你会变得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呢?”我无言以对,只感到自己冰凉的心,窗外天空蔚蓝,浮云飘渺,一朵黑色的雨云慢慢地出现在赵国美丽的春天的天空中。

这一年的春天,秦将白起率百万大军围困邯郸。

我并没料到去年十月在长平之战中做出派赵括领军出战的错误决定竟会导致今日如此无法收拾的局面。

我仍然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赵国的宫殿中侃侃而谈的风采,那时他丰富的学识和清晰的头脑征服了所有的人,即使是著名的将领廉颇在他面前也相形见绌。

而长平之战竟会是他人生的终点,我想起那个忧伤的老妇在大王的宫殿中具有预见性的陈词,她的悲哀不仅是为了她的独子赵括,也为了长平被坑杀的四十万的赵军。我仍然记得当这个消息传到邯郸时,整个赵国都城的惶恐不安。我记得赵王的脸色一下变得毫无血色,而宫殿阶下整齐肃立的文武大臣手足无措地窃窃私语。我听见宫城外邯郸的百姓哭泣的声音,那哭声由日到夜地由四面八方传入宫中,延续了三个月还未断绝,这种不停的哭泣使邯郸城所有的人都无法在夜里成眠,致使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灰败无比。

在这时候,我却惊奇地发现我的麻木不仁,我并不觉得哀伤,也不觉得忿怒,我看见别人的哭泣,也看见有些健壮的人自发组成敢死队,要杀死刽子手白起。我心里暗暗冷笑,悲哀又有何用,悲哀并不会使死人复活,而那些扬言要杀死白起的人则更加可笑,以乌合之势,只会使赵国死去更多的男人。

我下令将这些人看管起来,一直到他们冷静后才能释放。我看着赵国的街道上穿着黑衣的妇女,就仿佛看见了赵国已动摇了的国本。

这种席卷全国的哀伤一直到今年的初春才有减弱的趋势,就在这时,白起率领百万大军包围了邯郸。

赵惠文王十年四月,我决定到楚国向春申君求助。

赵国的春天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在一片春光明媚中,我经常会率众至赵魏的边境狩猎。遥望南方的魏国,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大梁城优美的城池和奢华的民风,我并不喜欢大梁,因为与邯郸比起来,它显得过于华美。柔和的春风从南方吹来,便如大梁城那少年淡淡的笑容,这时在温暖的阳光下我便觉到一丝寒意,他温暖的笑容在我眼中便如太行山顶的冰雪。

我会不自觉地跨入魏国的边境,然后再离开。看着那些魏国边境驻守者警惕的眼,我的心中便有一丝快意,我希望这种故做不经心的行为会使魏王和公子无忌觉到一丝困扰,但是料事如神的魏无忌是否会猜透我的心思呢?

今年的春天却一切都不同了。

我看着无尘哀伤的脸,说:“明天我就要去楚国了……”无尘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我难以抑制心中的期盼,但无尘却仍然没有说话。

我淡然一笑,走出了我巨大的书房,温暖的阳光立刻落在我的身上,我却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在杨柳树旁,我看见一个中年儒者倚在低矮的树枝旁,他身穿一件奇异而可笑的红色长衫,手中提着酒葫芦,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隐约中觉得我的门客中仿佛有一人经常被旁人嘲笑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者。

我转过身,我不想又被人打扰,但那个人却很及时地说:“公子明天就要去楚国了?”我叹了口气,已猜到了他下一句话是什么,我转身说:“是的。”那人并不向我躬身行礼,他仍然拘傲地依在树干上,目光飘忽不定地游移在天空中,我注意到他鲜红的衣襟上的酒渍,我皱了皱眉,我并不喜欢这种桀傲不逊的品质,我淡淡地说:“先生何以教我?”那人低下头,我看见他从眼皮低下偷偷地斜视着我,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听说公子要挑选二十个智勇双全的人一起去楚国,但现在却只找到了十九人,第二十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回头看了看仍在吵吵闹闹争论不休的议事厅,又一次觉得无法压抑的烦躁,那个人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喃喃自语说:“真是一群饭桶。”我瞟了他一眼,说:“先生有什么高见?”那人凝视着我,故作冷漠的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欲望,他忽然一跃到我的面前,身手敏捷而灵活,这多少使我吃了一惊,他热切地注视着我说:“带我去,我会让你成功。”我皱了皱眉,退后两步,和别人过分的接近使我全身不自在,我说:“你凭什么这样说?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我凭什么该相信你?”那人微微冷笑,他说:“不凭什么,但你现在却已经没有选择。”我愣了愣,有点不耐烦地想,这个世界上狂妄的人真是太多,我漫不经心地折下枝头一朵刚刚盛开的花朵,说:“是吗?”我已准备转身离去。

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耐,他跨前一步,狂热地注视着我说:“如果没有我,你的合纵一定不能成功。”我有些泣笑皆非的感觉,我有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不知道春申君黄歇与我之间的友谊吗?”那人嗤之以鼻,他冷笑着说:“友谊?公子居然会相信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吗?”我沉默不语,他这种轻浮的态度虽然使我感到厌恶,但他说的话却有些打动了我的心,红衣儒者窥视着我的脸,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公子也并不是十分相信友谊的,是吗?如果公子真地这样相信黄歇,公子又何必亲自去楚国呢?只要派个使者去,就像向魏国公子无忌救援一样。”我厌恶地盯着他自以为是的脸,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真讨厌,你不知道在我的面前说话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吗?你怎么这样狂妄?”红衣儒者狡黠地盯着我,在他的眼中我看见了隐藏的不屑,“公子不会这样气量狭小吧?为了赵国,公子也不该嫉贤妨能,而像我这样的人正是公子现在最需要的。”我心里一惊,这个红衣儒者居然可以看穿我的心。我转

过身,避开他猎狗般窥探我的眼睛,我说:“好,我带你去楚国,如果合纵成功,我会给你荣华富贵,但如果失败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我转身而去,听见身后那人喃喃自语地说:“锥在囊中,今日才得脱颖而出。”我不由哑然失笑,回头说:“还没有请教先生尊姓大名。”红衣儒者翻了翻双眼,用一种骄傲而奇异的声音说:“我叫毛遂,”他顿了顿,很快地接着说,“天下必会记得我的名字。”

一个月后,在楚国的宫殿中,毛遂竟真得以他的狂妄自大和胆大妄为制服了楚王。楚国全体侍卫和我所带的十九个门客吃惊地看着毛遂仗剑冲到楚王的面前逼他喝下同盟血酒的情形,他用自己独特而狂妄的语调说,楚王地大兵众又有什么用,五步之内我就可以使大王血溅台阶,楚国的兵士能救大王吗?

我看见楚王苍白的脸色,他嘴唇有些颤抖地说:“是的,敞国必定如先生所请。”我心里不无幸灾乐祸,我想一直避而不见的春申君黄歇知道这个结果时一定会大吃一惊,我举起面前歃血的酒一饮而尽,我注意到楚王苍白纤细的手指不情愿地拿起了酒杯,在喝下血酒前他问毛遂:“先生是谁?”毛遂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又一次见到了他眼中的不屑,在楚国的宫殿中响彻着毛遂奇异的语音,“我叫毛遂,天下必会记得我的名字。”

定纵的当天晚上,黄歇终于亲自到驿馆见我了,在楚国春天惨淡的月光下,我觉得黄歇的脸色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我不由想起两年前,四公子宴聚泰山时,黄歇所表现的与众不同的沉静与智慧,那时在泰山上把酒言欢的和协气氛已不再存在于我与黄歇之间。

黄歇与我漫步于驿馆的亭轩间,南地多水,即使这国宾的驿馆也已是水榭楼台,与中原不同,我看着九曲栏杆下粼光不定的水纹,忽然觉得南地人喜水,性情也便难免摇摆不定,也许外表最沉稳可信赖的黄歇反而是四公子中最反复无常的人吧!

黄歇说:“江南的春日多雨,今天已是难得的晴天。”我抬头看了看朦胧的月光,群星几不可辨,我说:“我听说江南之地每多瘴疠,两年不见,你仿佛也清减了。”黄歇淡然一笑,“楚国的气候确是不可与中原诸国相比,但我自小便在这里,也不觉得。只是这两年外忧内患,难免见老了许多,不似你和无忌,年少英雄,天下还要等你们去维护。”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感觉我和黄歇之间的距离又远了许多,一种疏远而陌生的气氛开始弥漫在我和黄歇之间,我说:“我已派人向无忌求助,过不多久,他大概也要到赵国去了。”黄歇说:“如果田文也去的话,我们便可以重温当时啸傲泰山的友谊。”我心里暗暗冷笑,忍不住说:“原来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友谊。”黄歇面色如水般冷静,他说:“胜,你毕竟还是误解了我。”我笑了笑,说:“去年时,田文做客赵国,不知为何事,竟屠一县而去,为了这件事,我曾派人去交涉,后来得到消息说,竟只是因为有人嘲笑他身材矮小,他一怒之下,不惜杀死了一县的人。我知道他一向对自己的身材耿耿于怀,也不想为这件事而使齐赵两国交恶,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毕竟有些不合常理。”黄歇轻轻叹息,“田文本就心胸狭窄,不可容物,但他做出这样的事却还是有些不可理喻,也许只有无忌才能化解他胸中的暴戾之气。”我说:“你的军队何时可到?”黄歇笑了笑,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无忌何时会到?”我说:“我回去后,大概他也会到了吧!”黄歇说:“你以为无忌真得会有求必应吗?”我奇怪地看了黄歇一眼,看到黄歇脸上奇怪的神色,我说:“无忌就算不是为了赵国,也会为她姐姐而来。”黄歇轻轻叹息,他说:“胜,你知道吗?其实在我们四人中真正得天独厚的只有你。”我愣了愣,不知黄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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