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心番外 应是不相逢
谁家公子动洛京?
那是东都洛阳歌妓舞坊,彩袖殷勤,素手玉钟之间柔软轻折的轻问。
那公子是谁?有梳着垂鬟的少女半抱着琵琶好奇的看向丝袖掩唇的姐姐们,稚嫩发问,引来那些风尘女子暗哑柔媚的笑声。
偏生你这个傻孩子。姑娘们笑道,柔嫩丁香叩齿之间,旖旎暧昧又带了点可望不可及的味道,缓缓道出那公子的名讳。
那是唐国公的世子啊,那叫建成的公子。
说话间,只见楼下有一痕月白衣衫掠过,正红牡丹徐徐绽放,那人如行香里。
漆黑的发漆黑的眼,弯起来象是月牙一般柔软的唇。
“诶呀,阮娘,又是你在叫我的名字?我在楼下便听着了。”那叫建成的公子手中折扇轻轻划了个不经意的半圆,轨迹象是银钩,挂在每一个姑娘的心上。
漆黑的眼左右顾盼,然后微笑,“拢雁,上次的胡曲你练习得如何,吹来给我听听吧。”
任谁都知道,唐国公世子建成,清华佻达,冠盖京城。
言下之意,不过纨绔子弟,承袭父辈荫庇罢了。
建成听了淡笑不语,只是看着夜宴牡丹浓香染袖,金樽向月,一樽还酹。
那是大隋大业末年的事情,群雄并起逐鹿天下,普天王图之下,莫不有人心存问鼎之念。
而在这繁华将尽的东都洛阳里,却另有一种末世一般的狂欢,仿佛将一切都寄托在了不可知之中,只醉今朝,再不问明日生死与否。
这软红十丈温柔乡就成了桃源乡,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月上半空,盛放金红牡丹沾染了夜露,越发摇曳出浓郁的王者之香,建成卧在院中青石之上,长长的头发没有梳成发髻,而是挽在肩头,从月白的纹路上流泻而下。
正是十五朗月,旁边依着娇妻,膝下绕着一个小小的牙牙学语的孩子,旁边亭子里正在喝酒赏月的是一干亲友和五弟智云,看起来就是富贵闲人的一家。
长子承宗还是个小孩子,只懂得承欢膝下,在他眼里这世界就是嬉笑玩闹锦绣山河,哪里有半点愁苦?
远远的听着有脚步声过来,建成抬头,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四弟正向他而来。
元吉走向建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建成手中的折扇徐徐展开,唇边荡漾起一弯轻笑,“……竟然有美如斯?那说不得,踏月邀美吧。”
元吉脸上一错,随即也笑了开来,“大哥,嫂子在看哪,别让四弟以后进不了这道门啊。”
建成的妻子丹红色的袖子压着妃红的嘴唇,笑得摇曳妩媚,“罢罢罢,都是你们男人的把戏,关我们什么事?”说罢也不避讳,一把拉住还没有行冠礼的智云,“五弟,你陪着嫂子侄儿吧,看他们两个今晚能不能摘到大隋最美的牡丹。”
说完,烦透了似的朝丈夫摇了摇粉红绣帕,又引得一阵低笑。
正如深夜打马的公子,元吉和建成并辔出了世子府,在人迹寥落的大街上行走,建成闲聊似的挨近元吉,神态悠闲得仿佛在评点月色,嘴里说得,却是一句改变了整个历史轨道的话。
未来大唐的太子轻轻问道:“父亲什么时候起兵?”
那样淡然清雅的语气,仿佛在问,今天的天气如何。
“父亲什么时候起兵?”世民以非常悠闲的口气问道,语气轻松得仿佛在问,今天的天气如何。
李渊看着杯子里的清露中倒映出一轮圆月,轻轻皱眉。“要等你大哥他们回来再说。”
“……”世民回头看向座上的父亲,眼神清亮,“晚了。”
“嗯?”
“现在陛下看留在洛阳的李氏满门看得紧,只要大哥一日不去上朝面圣就会立刻疑到我李家头上,从洛阳到太原快马奔驰也需要十五天时间,一道圣旨追下,只怕大哥还没有到太原,我李家就被满门抄斩了。”
李渊慢慢抬头,看着以一种近乎无邪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次子,“……你的意思是,不管你大哥他们了?”
微笑,清澈的眼神,“大哥一向足智多谋,定然有法子自己逃出洛阳的。”
李渊没有说话,他只是以一种非常非常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次子,然后,在不易察觉的瞬间,弯动了一下唇角。
他挥手,让世民退下,世民点头行礼离开,在走过中庭的时候,忽然觉得湿润的空气里浮动着浓郁的香气,回头,看到临水池畔,一丛牡丹郁郁盛放,正红的花瓣上一圈金边,正如朱袍玉带,贵不可言之间,偏生又带了迎风摇曳的潇洒落拓。
世民忽然好兴致的弯腰,轻轻用手指抚了一下牡丹的花瓣,长年握剑的手指在接触到那比丝绸还轻软的触感瞬间,青年端正唇角一丝意义不明的轻笑。
摘下那盛放牡丹,就着唇边轻轻一吻。
大哥,世民等你回来。
红袖楼头招。
倚月临水拂花照影,桄酬交错之间,月已西沉,只剩天边一丝灰烬一般即将升起的阳光。
醉靠在软榻之上,珠帘之外有侍儿奏着琵琶,隐隐约约的曲折调子从牡丹的香味之间渗透而入。
建成饶有兴致的听着外间琵琶,元吉坐在一边,却心乱如麻。
夜间和兄长的谈话还历历在目,他没有建成那般定力,只觉得如坐针毡。
“父亲说等我们回去再起兵?”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建成笑了起来,垂下肩头的长发在夜风里微微曳动,“不可能,那样只会失了先机。”
而且……他那个二弟想必也不会放过这样的一个置他于死地的好机会。
虽然,他和世民都知道,他不会死。
不过要为自己的安全离开付出一点代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