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凌,你……还是算了吧!”杨婶忽然张了张嘴,有点胆战心惊。
“给我一个月。”凌川淡淡道,注视着那曾经熟悉无比的期货走势图,“你家的情况,只要赚到100万就差不多能解燃眉之急了,不是吗?”
一百万?又哪里这么容易?
杨婶呆望着这年轻人脸上忽然锐气四射的气息,隐约觉得有点认不出这个素来安静甚至沉闷的年轻人了。
在电脑前调出了上海期货交易所的走势图,跳动的价格,不断转红翻绿的行情。一刹间,久违的兴奋和激动紧紧攥住了凌川的心。一种类似酸楚、类似快乐的感觉五味陈杂着,以为可以忘记也应该忘记的感觉,原来竟可以这样重新掌握他的所有情绪!
深深吸了一口气,凌川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那些曲线。
“今天一点都不操作?”杨婶惊疑地看着凌川度过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任何下单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发问。
“是。现在我没有把握。”凌川点头,静静道。
不出手则矣,出手必中——这是很久以来他的一贯原则。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瞿老头也跟了过来。静静地在一边看着,手里抱着一个随身用了多年的紫砂壶,慢条斯理的啜着茶。
第四天,凌川终于下了第一笔单。上海铝。
尾市收盘时,上海铝的价格比凌川的买入价高了整整一个多百分点。依照期货只要交极少部分保证金的交易规则,帐面赢利其实已达20%。
虽然没有交割,但明天一旦卖出,不过一天的时间,就是20%的利润。看来,虽然很久没做,但手法和判断并没有生疏。
长长舒了一口气,凌川看着脸色惊喜万分的杨婶:“我说过,没问题的。……”
第二天,一开盘,很出乎意料地,上海铝的价格却转头向下,以这些天少见的跌势开始了一天的行情。尾市,竟然是一个极大的跌幅——2%收盘。
静静看着盘面,凌川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和焦急。这种跌势虽然险恶,却是必须承担的风险,不是吗?
好在已经及时止损,并没有亏得太多。
既然决定下场,这点损失自然是在意料中,只是下一笔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注意了。
明天,还有明天。
……看着盘面上飞速上涨的价格,凌川的心在下沉,他下的单是卖出的空头合约,现在的上涨,却是反方向的巨大亏损!
没有道理,这已经是他半个月来失败的第四笔买入卖出。
而总共,他也不过做了五次的交易!
是及时终止,还是再等等?
……他默默地看着仍在不断上涨的走势,忽然之间,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了心,似有还无的压力,接近陷阱前的敏锐预感!
他身边,瞿老头时不时地看着期货品种的走势,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奇怪啊。有哪里不对。但是他想不出来为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屏幕一言不发。
看着又开始掉头向上的价格,凌川无力地静坐在电脑前。太见鬼了,没有给他再思考的时间,他已失去了及时退出的好时机。
刚刚被迫止损,亏了一大笔之后,这价格竟然又恰好转势,就好像再和他刻意做对。
那种凶悍的涨势,强硬的洗盘作风,就象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风格!
奇怪的感觉……象是有人在远方冷冷窥视着自己。
不,不可能。他颓然在洗脸间里用清凉的水冲上了脸,冷静下来:凌川,你是输得失去了信心,才会这样疑神疑鬼。
是的,这样的操盘风格是很常见的庄家手法,只是自己恰好倒霉,加上判断屡屡失误罢了!
“杨婶,今天我向营业部申请了透支。”他对着对面神色古怪的杨婶,淡淡道,“我手边的现金已经赔光了。”
“小凌,我、我对不起你。”杨婶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不要再做了。我女儿的学不上了,看病的钱我想法子去借……”
一边,瞿老头忽然慢条斯理地开口:“做得不顺,就休息一下。越是勉强,就越容易进退失据。”
凌川怔了一怔,有点感激,但是依旧道:“现在已经不能收手了。我会小心的。”
只是时间问题,一定是。他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仔细评估一下自己的手法和判断。
这几天有那么一点浮躁,仅此而已。
他必须把亏的钱赶紧赚回来,这个小营业部允许临时透支,并不像正规的券商那样监管严格,只是长期熊市下,很少有人这样敢于融资罢了。
又是一天。
凌川震惊地看着屏幕上自己刚买入做空,就迅速反向上涨的期货品种,他有一刹的茫然:怎么了?这是他观察了六天以后,觉得万无一失的一次操作!
怎么会?怎么会遇见这样的事?!
那种古怪的压迫感再次冷冷来袭,充斥了整个冷冰冰的交易大厅。
而在楼上隔了几层的那间豪华办公室里,液晶屏上,他的狼狈和茫然也同样映射在偌大的液晶屏上。
坐在皮椅上的人看着这画面,良久后,终于按下了桌上的叫人按铃。
……
楼下的大厅里,有人推门进来。
“凌先生?”一个富态的中年人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对不起,我不得不来通知您一声:您的最后一笔期货合约已经被我证券部强行平仓了。原因您应该清楚。”
“王经理,我记得和你们原先达成的共识是,应该还没到强行平仓的底线。”凌川回过头,静静看着交易部经理。
“凌先生,你已经透支了120万。”那王经理神情谦逊,口气却强硬,“就算有房产作抵押,加上我们临时冻结的您另一个账户上的存款,您还也还欠下了20多万。”
“冻结另一个账户的存款?”凌川愕然看着他,“你们应该没有这个权利。就算我破产了,也该由法院下达存款的冻结命令。”
“您说的对,我们的确没有这个权利。”那王经理沉默了,半天才鞠了一躬,“欢迎凌先生去打官司。”
望着他,凌川脑海中飞快地转动:不,不对。不过是一笔透支不算大的数目,他们没有理由冒着对簿公堂的可能,违反合约冻结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存款!
这些天来那一笔笔接连不断的失败交易,那冷冰冰跳动的价格曲线,……为什么?怎么会到这一步?
一些旧事疏忽闪现,让他心中忽然莫明狂跳。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人找到了这里,除非他在远处看得见自己的每一笔交易,否则也绝没可能左右他的惨败!而这……这绝不可能的事。
除非他们看得见自己的每一笔交易。——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凌川蓦地想起了前些日那些换灯的工人。他的心慢慢下沉,抬起了头,忽然望向了头顶的天花板。
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身边,那个王经理的脸色忽然微微变了。
敏锐地捕捉到他的面色,凌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举起了手边的转椅,他细细打量着四周的角度。
“闪开。”他忽然长身而起,手中的椅子凌厉地砸向了正对着他电脑屏幕的一角天花板。
“哎!你——”王经理大惊,尖叫被吓得堵在口中。
“哗啦”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碎屑纷飞,那一角的射灯应声而碎,一个小小的摄像机头闪着微弱的红光,赫然暴露在众人面前。
身边的几个散户猛地大吃一惊,杨婶更加尖叫连连:“这是什么!”
一边,瞿老头眯起眼睛,诧异万分地盯着那摄像头。
默然看着那如毒蛇吐信般闪烁的红光,凌川没有表情,这就是这几天来如芒在背的真正原因。
一小道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正蜿蜒地顺着他的额头流下血来,他看着王经理窘迫不已的脸,淡淡道:“带我去见背后的人,你知道我说什么。”
就像是回应他的话,门外悠然地响起了一串轻轻的脚步声,踩在实木地板上,节奏平稳,带着压力。
终于,那脚步停在了门口,众人的视线中,一张英俊的脸孔面无表情,出现在那里。他安静又傲然的眼神在室内转了一圈,终于落在了凌川脸上。
那是一个身着剪裁合体的西服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有若刀削斧凿,看向全场的时候,叫人无端觉得冷意肆虐。
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正一言不发地立在门口。
凌川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神中光亮微微一闪,最终却终于重归晦暗不明。
该来的,终于姗姗而至了么?
那男人一步步地走了进来,在凌川面前立定。
“是你……秦总。”凌川的嗓子有点黯哑。
男人面上没有表情,静静看着他,点点头:“是啊,是我。”
没任何征兆,他忽然伸出手,把凌川平日带的黑框眼镜拿了下来,露出了剑眉星目的一张脸。
凌川猛然抬头,眉头猛地跳动了一下,可是终究忍住了,默默地一言不发。
四周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哎呦,这不声不响的小伙子,摘下眼镜,好像比平时好看了不少啊。
“凌川,你过得倒是潇洒。”秦风扬冷漠的脸上有丝讥讽,“躲在这种小地方,悠闲又惬意,提前做你的退休股神?”
他的容貌实在是太过英俊出色,说着讥讽又冷漠的话,却没法子叫周围人生出什么反感来。
他看着凌川,再度追问:“这算什么?忏悔,还是洗心革面想重新做人?”
四周的人全都悄悄听着,瞿老头缩在一边的座位里,悄没声息地用电脑屏幕遮住了自己的脸,像是不愿意沾染是非的模样。
凌川终于苦笑着叹了口气:“秦总,放过我吧。”
他指了指四周破旧的交易室,又指了指自己:“我已经这样了。不是吗?”
瞿老头在一边抬起头,锐利的眼睛徘徊在他们身上。
“跟我回去。”秦凤扬深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冷淡而傲然的模样。
“我不走……”凌川的话还没说完,那两个黑衣保镖已经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了中间。
“由不得你,不走的话,我叫他们绑你回去。”秦氏总裁淡淡道。
凌川僵立着,神色难堪。
旁边,坐着的瞿老头终于忍不住了,他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有事说事,这样就不好了吧。”
秦风扬诧异地低头看看他,咦了一声:“老伯,别乱打抱不平啊。胡乱说话,会惹祸上身的。”
他的手指点了点凌川:“你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他罪案在身,还背负着一大笔债务,就这么潜逃了。这叫抓捕逃犯,你懂吗?”
四周的老头老太太都惊恐地往后缩了一下,看着凌川的眼光开始变得闪烁。
怪不得!这么年纪轻轻混在他们一群老人家中间,也不上班,也没有社会关系,原来有这么复杂又可怕的背景!?
凌川苦笑一下,伸手挡开保镖伸过来的手:“够了,我跟你走。”
一群老头老太太目送着凌川在两个黑衣人的挟持下出门,议论声纷纷大了起来。
“不像是普通纠纷啊,小凌这小伙子真的坐过牢,现在是在躲债?”
“我瞧是胡扯的,哪有这么惊悚的事?”一个老太太不以为然。
平时一起打牌的搭档立刻表示反对:“要是假的,小凌哪会那么就跟他们走了?”……
只有杨婶和瞿老头的神色有点异样。
杨婶呆呆地看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一边的瞿老头却眯着眼睛,老僧入定般,不再理会。
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在电脑上打开搜索栏,敲进去“秦氏财团”几个字,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屏幕上,最热搜的词条全都来自于几年前。
“秦氏深陷操控股价传闻”,“证监会对XX股票开始立案调查,涉及著名秦氏财团”,“法庭上检方证人离奇翻供,秦氏法人侥幸逃脱制裁”。……
一行行新闻飞快跳动,触目惊心,一直到鼠标停留在一则新闻上。
“据传,检方证人为秦氏前著名基金经理,明星操盘手凌川。”
新闻的照片下,赫然是一张模糊但是俊美的脸,虽然不很清晰,但是瞿老头仍旧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正是刚刚的凌川!
……果然是很精彩的过往。
推开那扇紧闭的厚重橡木门,凌川窒了窒,跨了进去。
十八楼的高度,居高望远,远离了地面的喧嚣。室内几株茂盛的小型棕榈树绿油油的,舒展着叶片。超宽的实木桌后,连接着摄像头的液晶等离子屏幕亮着,画面正定格在二楼的大户室上,画面正中,是凌川那个微微讥讽却无奈的笑容。
宽大的转椅上,那堪称英俊无比的男人悠悠坐下,在凌川眼前微微地笑了起来,如鹰似虎的眼中殊无半点温度:“欢迎归来,我的首席操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