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忽然消失不见,似乎有人低呼了一声:啊!接着便再也没有声音。
忽然变成一片黑暗。
神乐本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但这黑暗却黑得如此诡异,竟是连一点微光都不曾有。
神乐觉得有人正在向他靠近,他手中的剑还在,望向那个方向,沉声道:“是谁?”
耳畔传来波旬浓郁磁性的声音:“是我。”
神乐心里一松,手中的剑慢慢垂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在最后的瞬间,那个埋首在秋辞身上的红莲抬头向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几乎失声叫了出来,那人不是红莲,红莲的目光不是那样的。
冷漠到倨傲的目光,看别人之时便像是在看着死物。
那人是波旬!
就像是景夏那次一样,他看到的人不是红莲,是波旬。
忽然便被拉入怀中,耳边传来波旬咬牙切齿般的声音:“你到琼楼玉宇城来做什么?”
神乐揉了揉鼻子,“我闲着没事,过来玩玩。”
“闲着没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就……很随意就逃出来了。”
“这么说来,我是低估了你?”
“好像……是吧……”
波旬心念转动,自在宫中唯一能并且敢解他禁制的人只有颜魅,是颜魅放了神乐,且告诉他自己在这里。阿魅是担心他才这样做的吧?
他心里有一丝波动,自阿魅醒来后,也曾或明或暗地向他索欢,他却一次一次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颜魅陷入昏迷以前,两人原是好得不得了,情事自是少不了的。但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有其他的侍妾,并且连颜魅都不曾睡在他的卧榻上。
但自从和神乐有首尾后,他竟是再也不曾招幸过其他的侍妾,而且几乎到了床上没有神乐便不欢的地步。
这是怎么回事?他居然断袖断得如此彻底!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简直就想抽自己一个巴掌。
他是谁啊?魔界天纵奇才,才几十岁便击败了上界魔王,这样年轻,神通便如此高强,以后一统魔界是必然的,他怎么能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呢?
简直就是个笑话。
喜欢了玩一玩也便罢了,怎么能让他独占自己的床帷?
这样一想,他便将手中的身体向外推了推,道:“你现在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了吗?”
神乐自是不知道就在刚才的瞬间,波旬居然就想到了自己身为断袖愧对将来被一统的魔界众生这么严重的问题。他道:“你有本事禁锢我的身体,却没办法禁锢我的心,我的心是红莲的,永远都是。”
“就那个石头心脏?那我不和他争,你留给他吧。”
神乐呆了呆,波旬的思路好像和他对不上,“那个心只是看上去像是琉璃,但其实并不是。迦楼罗族的人心脏都是这样青绿色的,但其实也是肉身。”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告诉你那不是石头。”
“你是不是还觉得那样碍眼地装着一颗石头心,血管都清晰可见,还挺好看的?”
“我说了那个不是石头。再说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你……刚才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和谁嘿咻?
“什么也没做,就是在找你。”
“哦……”
“怎么了?”
“没事……”刚才递剑给他的人显然知道波旬正在走过来,他递剑给神乐,不过就是想让神乐刺死波旬。那么,他刚才看见的一切都只是幻像?
“你现在都不叫主人了吗?”
呃……好像是好久不曾叫了。
但是波旬似乎也没坚持,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神乐侧头看看,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他看不清波旬的神色,只能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这双眼睛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丝温度,虽然……还是很冷漠。
“刚才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听那个女人吹角,你就没力气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心脏似乎不受控制了。”
“是傀儡术吗?”
“应该不是,如果是傀儡术,我应该失去意识才对,但是我并没有。我猜测,应该与这心脏的原主之死有关。”
“你倒对傀儡术还挺有研究的。”
“那个……我也算是会一些吧。”如果不会,也不能把我自己做成你的傀儡。
“但是你自己中了傀儡术你却不知道。”
神乐沉默了一下,他的心脏上有两条线,一条是他自己系上去的,另一条是别人系上去的,他甚至不知是何时被系上了线。这只说明,施术之人神通比他高了太多。
可是为什么呢?有如此神通的人,何必要用傀儡术控制他?
远处现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光点,因为这里实在是过于黑暗,有一点光亮便立刻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神乐望向那个光点,迟疑着道:“要不要过去?”
波旬已经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神乐揉了揉鼻子,默默地跟在波旬身后。
光点越来越大,渐渐扩散开来,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他们似乎到了大海之滨,这也不知是何处,只见远处的海中,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这山离海边甚远,海中风浪极大,时时可见形状怪异的大鱼由水中跃起。这些鱼都长着极锋利的牙齿,形貌极为狰狞。
海边站着数人,身穿迦楼罗族的紫衣,岸边停着一艘大船。
这船造得极是坚固,船身用铁包着,即便被那些大鱼撞上或者用牙齿啃咬,也不会有任何损坏。
站在岸边的数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人忽然回首,神乐一怔:怎么又是秋辞?
秋辞大概是在他三百多岁的时候入了五衰,他还记得第七次佛祖法会时,他最后一次见到秋辞。
彼时秋辞曾经约他小聚,他与秋辞原也没什么特别深的交情,而且天人都传说秋辞与红莲之间不清不楚。那时的红莲早便有了处处留情的名声,连乾闼婆族的巫女都不放过,与迦楼罗族宗主有一腿,自不算是什么大事。
他们在碧海潮生处的酒肆中小酌,秋辞也不知为何,拿杯之时,手抖了一下,酒便由杯中撒了出来,竟沾污了她的衣襟。
两人的目光落在那片酒渍上,心中全都明了一件事,秋辞的五衰近了。
神乐也不知该说什么,生老病死是人生轮回,谁也改变不了。五衰便是天人之死。
那天秋辞喝了不少酒,他还记得酒过三巡后,秋辞对他说的话:神乐,你是否心有所属?
神乐当时一愕,他自是听过秋辞与红莲之间的传闻,他也不知怎么就心虚起来,忙道:“我和夕颜早便订了婚,你又不是不知。”
秋辞微微一笑,“神乐,你若是真想成亲,又怎会拖到现在。”
神乐无言以对,他不想成亲的意图似乎人尽皆知。
“神乐,你可曾认真地看过自己的心?”
“何意?”
“看清你自己的心,你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神乐皱眉看着秋辞,秋辞似乎醉了,又似乎不曾醉,目光迷蒙中带着一丝寂寥。她要入五衰了,然而,她却仍然不曾得到过最爱之人的心。
那个人,他心中恋慕的是谁,似乎已经是尽人皆知的秘密。
唯有眼前的少年,他却一直故做不知。
其后不久,果然传出秋辞入了五衰。
此时站在岸边的秋辞,鬓角有一丝白发,天人现出白发,明显也是五衰之像,那么这应该是他与秋辞见面之后的事情。
站在秋辞身边的少年,正是言冬。
他清楚地听见言冬对秋辞说:“姐姐,莫要去了。”
“冬儿,五衰已现,你明知姐姐必须要去。”
言冬固执地拉着秋辞的衣袂:“我要和姐姐一起去。”
秋辞皱眉道:“你若是也去了,万一有什么事,迦楼罗族怎么办?”
“可是我又如何放心姐姐自己去那般凶险的地方?”
秋辞轻笑,低低地道:“星运如此,我只能坦然面对。”
“那个人呢?他为何不陪你一起去?你和他……你和他……”
“冬儿!”秋辞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此事与他无关,五衰别人不可插手,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他是战神,若是他愿意陪你一起去……”
“冬儿!”秋辞的脸沉了下来,然而她忽然望向神乐和波旬,脸上现出惊奇之色,失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波旬身上穿着的乌金衣袍变成了鲜红的颜色,脚上踏着一双黑靴,靴上则以红线绣着莲花。
“红莲”这两个词在神乐的喉头滚动,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吃惊地看着身边的人,他……到底是波旬还是红莲?
秋辞向着他们奔来,竟如同怀春少女奔向情郎一般,带着一丝莫名的急切。她道:“红莲,你怎会来?是冬儿告诉你的吗?”
波旬不置可否,一双冷漠的眼睛淡淡地注视着秋辞。
言冬则如同胜利一般地道:“既然他们都来了,不若我们一起去吧。”
秋辞皱眉道:“你不可去。”
言冬道:“不,既然他们能去,我也能去。若是你不让我上船,我便游过去。”
秋辞怔了一下,游过去自是不可能,海中那些怪鱼如此可怕,若是言冬真的想游过去,只怕立刻便会被那些怪鱼吃掉。
最终是这一行人全都上了船,船往海中的大山驶去,那山离岸倒并不甚远,过不多久便到了山下。
船靠岸后,众人下了船。
秋辞看了波旬一眼,有些窘迫地道:“这是我的五衰,本不该将你们牵扯进来,若有任何不测,你们立刻离开便是了。”
波旬这才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谶言是什么?”
谶言原本是极机密的事情,但到了这个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秋辞低声道:衣服垢秽,浴水着身,发染霜华,毒龙淬火,琉璃凝心。
“这山上有毒龙?”
“是先祖们封印的毒龙,封印之期已到,若是不能继续封印,毒龙脱出封印,便会以迦楼罗族人为食。”
波旬并不言语,率先向山上走去。他的步履甚是悠闲,走得意态舒闲,似乎并不将所谓之毒龙放在眼中。
然而神乐却知道迦楼罗族封印的毒龙有多厉害。
这毒龙与迦楼罗族的积怨已久,也不知由哪年哪世开始,便与迦楼罗族为敌。
迦楼罗族是源于金翅大鹏鸟的上等精灵,修炼成半神后便脱离了兽道晋升为天道,但他们毕竟仍然与金翅大鹏鸟相关。
而龙则是那迦族的近亲。
迦楼罗族一向圆滑,与各族关系都甚是和睦,其实与那迦族之间是有宿怨的。
据说天人界开天劈地以来,迦楼罗族先祖还未成为半神之时,曾以龙为食,后来因龙的毒性在体内越积越多,毒发而死。死后只剩下一颗青色的琉璃心,身体的其它部分则被毒火梵身,化为灰烬。
这自然都是远古传说,然而秋辞的谶言,却分明就与远古传说十分吻合。
这山上到处都可见流出岩石之外的岩浆,周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上山来的迦楼罗族人渐汗流浃背,脸上也渗出豆大的汗珠。
唯有波旬脸色仍然如常,还是一样的苍白,而神乐原本就不产热,倒也觉得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