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孟庸身体恢复后,优昙便带她回到死魔的小院子,孟庸生了个女孩,优昙给她起名叫小夜。
孩子生的甚是漂亮,性子极乖巧,三个人都爱入骨髓。
生活也忽然变得忙碌热闹起来,他们都不曾带过孩子,每日里被一个小小的婴儿折腾得鸡飞狗跳。
死魔寂寞清冷了一千多年,还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生机。
优昙更加除了做饭以外,连为孩子洗尿布的事情也都承包了。
他经常坐在院中洗衣,死魔则远远地坐在另一侧的大石上,偶尔优昙会感叹道:“哎呀,又拉在裤子里了啊,怎么我的女儿一点也不像我。”
抱着小夜的孟庸笑道:“你现在是天人,自然衣衫不污,你小的时候难道便不曾拉在裤子中吗?”
优昙自是不知道自己婴儿的时候是怎样的,却强词夺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我爹丢到魔族去历练,怎么可能会拉裤子呢。不信,你问子息。”
孟庸好奇地望向死魔,死魔仍然是面无表情,目光却似比以前柔和了许多,他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八岁了,长的还不及别人家四岁的孩子大,当时并不曾拉裤子。”
孟庸抿着嘴笑,优昙俊秀的面容微微有些泛红,“我只是个子长的慢一些,其实我自小就比别人要聪明省心得多。”
孟庸道:“你自是最好的。”
两人相视一笑,死魔含笑看着,优昙转头望向他:“子息,等下我去做饭,你要吃什么?”
死魔对于吃什么并不介意,只要是优昙做的,都是好的。但优昙既然问他,他便会认认真真地报上两三个菜名。
孟庸就会“啧啧”两声,对怀中的孩子道:“小夜,你看,在你爹爹的心里,伯伯才是最重要的。”
优昙笑道:“我可不敢问你,每次问你,你便会报出十几个菜名来。”
怀里的女婴格格地笑起来,这孩子不喜欢哭,只喜欢笑,有她在的时候,似乎一直便能听到笑声。
死魔原以为,这样的生活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若真的可以持续下去,那便是天长地久也是无妨。
然而,他们三人都知道,优昙五衰将至,天人不计其数,能度过五衰的寥寥无几。
若是那一天到来……
死魔望向优昙俊秀得如同能发光的脸,心却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到了优昙五衰那一年,小夜已经三岁了。
这孩子个子也不算高,但不似她父亲小时候那般矮小,别的方面却聪明伶俐,远超过同龄的孩子。
死魔看着她哑哑学语,蹒跚学步,现在可以清脆地说:伯伯,我要吃果子。
伯伯,要抱抱。
伯伯,我要骑肩头。
似乎他抱着小夜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超过了孟庸和优昙。
小夜最喜欢的就是骑在死魔的肩上,因为她个子矮,而死魔却是这三个人里最高的一个,骑在死魔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
小夜的容貌甚似父亲,他抱着她时,偶尔会透过她的脸,看到多年前那个八岁的小男孩。
于是他便更加将小夜宠得无法无天。
偶尔连优昙都会抗议:子息,你别这般宠她,她是战族的孩子,要自小接受历练才对。
死魔难得的会翻个白眼,反驳优昙:小夜就像是我闺女一样,我宠我闺女有什么错?
优昙微微一笑,低声道:“子息,若是我……”
他们两人都知道他想说什么,死魔沉默片刻道:“谶言可有了?”
有是有了,只是意义却不明。优昙笑道:“五衰无人能插手,只有我自己才能面对。若我真的度不过,麻烦你替我照顾孟庸和小夜。”
死魔皱眉,他不喜欢这种托孤一般的叮嘱,然而他是魔族,根本就不懂的开启辉光和天人五衰那一套。
他不在乎什么天谴,他只望优昙能够度过五衰,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手中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死魔的心情不佳,伸出小小的手抚平死魔拧着的眉头:“伯伯,你生气了吗?不要皱眉,小夜好怕。”
他连忙令自己的表情变得温和起来,“小夜不怕,伯伯没生气。”
优昙垂下头,掩去眼底的无奈。孟庸透过窗子注视着相对而坐的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七年之期已到了。
这七年的时间便如同是偷来的,然而此间之乐却胜过了过去几百年身为孟婆的时光。
到了现在,再说什么情爱似乎都已经不合时宜,她有了小夜,对优昙的仇恨也早便烟释。
或许,她从来不曾真的恨过他,过去的数百年,所谓的恨,也不过只是为了掩饰思念。
当天晚上,她将小夜哄睡着,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安静沉睡的女儿。小夜睡像不太好,半夜总是会踢被子,这里又那么冷……
她还有些挑食,不喜欢吃青菜,就像是任何一个自小被娇养的普通女孩子一样。
但是,她父亲是夜叉王,伯伯是死魔,就算是没有她这个已经是死人的母亲,应该也可以好好地长大。
眼前有些潮湿,她慢慢起身,亲了女儿的额头一口。
她知道那个人的可怕。在忘川边几百年,她见过无数的人,她曾自以为身为孟婆,她的修为已经很不错了,她却根本没有能力离开泰媪庄。直到那个人出现,她才知道,原来有人能有如此神通。
她不敢将小夜置于危险之中,所以她必须去面对她的命运。
走出房门,黑衣少年静静地站在月色之中。
孟庸一怔,优昙不是入夜之后便回娑婆彼岸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她勉强一笑道:“你怎么还没走?”
优昙若有所思地微笑,道:“你要去哪里?”
她垂头,不去看优昙的眼睛,“我要回泰媪庄了,我毕竟是孟婆。”
优昙道:“所以……你要抛弃小夜了吗?”
她忽觉烦躁,怒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你欠我的,现如今生出来了,也长的这般好,你我之间早便两清了。以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谁也不要管谁。”
“但你是小夜的母亲,你便让她自小没有母亲吗?”
孟庸眼眶红了,若有可能,她又怎会离开小夜。
“你……到底是如何离开泰媪庄的?瑞儿……”
孟庸一震,泪盈于睫,他叫她瑞儿,这许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叫她瑞儿。
她忍不住以手掩面,痛哭失声。
优昙的眼中掠过一抹不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道:“瑞儿,我是夜叉王,没有什么事是我办不到的。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离开泰媪庄的便是了。小夜不能没有母亲,她只有三岁……”
她的女儿只有三岁,就要变成一个无母的孤儿了吗?
后来孟庸想,若是当时她坚持不说出她与鬼面人的约定,或许优昙便不必死。然而她转念一想,优昙既然已经有所察觉,定然会跟着她,结果便是两人会一同死去。
其实……结局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孟庸自己都不甚清楚是如何离开泰媪庄的,黄泉之畔日日有大风,鬼魂们乘风而至,却无法逆风离去。
她尝试了无数次,都无法逆风而行,兜兜转转,总是会再次回到泰媪庄。但那个鬼面人,却在风中打开了一条道路。
她随着鬼面人沿着风中的道路行去,两边的风如同两道高高的墙壁。
穿过大风之后,他们便到了魔族的一个小村落。这个村落在极北之地,忘川的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