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此次伤得很重,伏在死魔的背上,便昏迷不醒。
他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死魔认识他近五百年,即便他只有八岁之时,孤身一人闯入魔族领地,生死未卜,也不曾如此虚弱过。
将优昙放在榻上,他侧头看看孟庸,孟庸怔怔地注视着优昙,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他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无奈之情,这种情绪是以往千年多的岁月中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他觉得有些新奇。“你会做饭吗?”
孟庸一惊,望着他发呆,成为孟婆以后,她好像已经数百年不曾认真地吃过饭了。毕竟孟婆最拿手的是熬制孟婆汤,她们几个谁也不会尝试去喝孟婆汤的。
“怎么?不会做吗?”
孟庸慢慢地道:“原来魔族也要吃饭?”
死魔想了一下,这很奇怪吗?天人要吃饭,魔族自然也要吃饭。
“我试试吧。”
待孟庸走出房门,死魔解开优昙胸前的衣襟,三个伤口,全都深入体内,内脏必已受了重伤。血倒是流得少了,几乎已经止住了,但是……这只怕未必是好事。
优昙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黑色,这种颜色死魔无比熟悉,要死之人,通常脸上都会现出这种黑色。
他伸出一只苍白得全无血色的手,手指刺入优昙的伤口。
这应该是很疼的,优昙却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感觉不到痛楚。
死魔的指尖似有蝴蝶飞舞,黑色的蝴蝶沿着他的手指进入优昙体内,护住优昙的心脉。
即便用灵力护住优昙的心脉,也不过只是能保住他一时罢了。
他静静地坐在榻前,注视着榻上少年俊美的脸。夜叉族的男子都生的美,身为王的人,自是更美一些。
然而死魔几乎从来不曾注意过他生成什么样子,他最初见到优昙之时,优昙是一个八岁的小孩,个子比普通的八岁小孩要矮小的多,粉雕玉砌般的小团子。
第二次见面,他便已经是英俊少年了,其后数百年,他一直是十八岁的样子。但在死魔的心里,无论过了几百年,他仍然还是初见时那个八岁的孩童。
如今,他便要死了。
即便他不死,再过数年,五衰来临,他也未必便能度过。
死魔从来只会杀人,却不会救人,他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他竟会想救一个人,即便他只剩下几年的生命,他也仍然想救他。
他起身,走出房门。
厨房里孟庸正在忙前忙后,死魔略看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生为公主,死为孟婆,让她做饭,可真是难为她了。
他道:“我要出去一趟。”
孟庸转头看他,只剩下她与优昙吗?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孟庸以为死魔要说什么,死魔却只是道:“大概半日便可回来。”
将昏迷不醒的优昙留给她,是为她制造杀死优昙的机会吗?还是……这个魔族不曾看出她心里的杀机。
然而,他应该是看出来了。
那么……为何,他还放心地离去?
孟庸伸着头向榻上看看,优昙的周身都被若有若无的黑色蝴蝶环绕着。似感觉到她的目光,那些蝴蝶振翅的速度变快,一股气流将优昙包裹在其中。
所以……死魔放心离去的原因,是他已经在优昙的身边布下了法咒。
死魔所去之处,是自在宫。
此时,自在宫的宫主尚是娑罗。
娑罗已经做了数千年的魔王,手下三魔死魔、烦恼魔、蕴魔。蕴魔最是神秘,即便同为魔王下属的死魔也不曾见过他。
他进入卿何殿时,娑罗斜倚在主位上,在她面前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人。
那人的脸上戴着鬼面,双手亦藏在长长的手套中。
这人虽然将自己藏得甚深,死魔却在看他一眼之后便感觉到,他似乎不是魔族。
他向座上的娑罗行了一礼,望了那鬼面人一眼。
娑罗道:“有何事,说吧。”
“主上,我想求救天人之法。”
娑罗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倚靠着,此时却忍不住掠过一抹笑意,“你要救谁?”
死魔低声道:“救个天人,他……就快死了。”
杀人无数的死魔居然要救个天人,娑罗实在是有些无语,她凝视了死魔半晌,才道:“是何人?”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娑罗个性懒散,对手下的魔王采取的都是放之任之的态度,但死魔却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女子神通之高强,远超过他们三个魔头。
娑罗默然片刻,才道:“我所会的只是杀人之法,若说是魔族,或许还可一救,但天人却实在是无能为力。若你一定要救他,不若求此人吧。”
她看了鬼面人一眼,“他也许有办法。”
鬼面人望向死魔,虽然死魔看不到他的脸,却似乎感觉到他的眼中掠过了一抹戏谑之色,“身为三大魔头之一的你,居然要救一个天人。”
“是。”
“你愿付出什么代价?”
“什么都可。”
“你的命也可吗?”
“是。”
“看来,那个人对你来说是真的很重要。”
死魔沉默不语,说过的话他不想再说第二次。
鬼面人道:“我可以助你救他,做为交换,我不要你的命,但我却要你此后五百年听从我的指示行事。”
“这……”死魔忍不住望向娑罗,他是娑罗的下属,用性命交换他不怕,但若是让他听从鬼面人指示行事,岂非要背叛娑罗?
鬼面人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任何有损你主上之事。”
死魔看着娑罗不语,娑罗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死魔在鬼面人面前跪了下来道:“属下愿听从主上的命令。”
用自己的五百年来换优昙的一命,死魔觉得物有所值,哪怕再过几年,优昙便要面临五衰,死魔却仍然觉得是值得的。
鬼面人似乎笑了一下,望向娑罗道:“人说魔族无情,依我看,魔族之中,多情之人可真是多得不可计数呢。”
娑罗脸色一沉,美丽的眼睛里现出一缕煞气,“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你便快点将解救之法教与他。”
鬼面人道:“遵命。”
他由衣内拿出一个袋子,由袋子里取出一个不大的小瓶子,瓶子里有几颗药丸。他倒了一枚药丸出来,交到死魔的手中,“这药丸是用第二阿僧祇劫时苏摩族宗主传下的一棵血芝所炼,血芝是人间界之物,咱们天人界没有,用来医治天人是极好的药物。”
死魔接过药丸,小心翼翼地贴肉藏好,道:“多谢主上,请问主人有何吩咐?”
鬼面人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好让你做什么事,以后我自会寻你。”
死魔施了一礼,转身离去。这个人显然与娑罗熟识,看样子,两个人关系还挺亲密,否则,娑罗不会让他在此人面前说出来意。
这人将全身都隐藏得这般好,难道是为了隐藏辉光吗?
他到底是何人?
数日后,优昙便可以起床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去厨房做了一顿饭。
这数日,一直是孟庸做饭,他只觉得这些饭菜简直就是苦刑。
死魔倒是完全不介意,无论饭菜多么可怕,都照样能吃得下去。
优昙与他们不同,在天人界是夜叉王,自然有人伺候,但当他在人间界之时,却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庶子,什么都要会一些。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做凡人之时是怎么做的,虽说已时日久远,但总还能记得一二。
饭菜上桌,死魔夹了一筷子,脸上仍然是麻木不仁的表情,但眼睛却是一亮。
孟庸看着那一桌子菜,眼睛却有些酸涩。
以前,她有一次使性子,不想吃饭,优昙便哄她说:为何不吃,御厨做的菜不好吃吗?
她回答:天天吃这些,吃腻了。你会不会做菜?做给我吃啊。
优昙假做不理,然而,过了没多久,真的做了一桌菜。
就像是现在的这一桌。
优昙的性子是真的温和,也不似一般的男子那样觉得有些事是男人不能做的。然而,这么温和的一个人,却是天人界战族之王。
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身为凡人时吃到的菜是什么味道她已经记不清了,也许就是这个味道,也许不是。
她抬头,优昙含笑看着她。
少年的脸色仍然白中带青,那药虽然灵异,却无法弥补失血对他身体的损伤。
若不是为了救她,优昙自己是可以逃走的。而且,最初伤了优昙的人也是她。
她忽然道:“我求你一件事。”
她虽然没说求谁,但死魔知道肯定不能是求他。
优昙:“何事?”
孟庸垂下头,手轻轻按在小腹上,“我……以前有过一个孩子,我死的时候,她还在我身体里。我虽然保住了她的命,但她却没办法出生了。她已经在我的身体里几百年的时间,既无法长大,也无法出生。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她出生?”
优昙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合瑞死时已经怀孕了?她为何不曾告诉过他?
他的目光落向孟庸平坦的小腹,那里面孕育着他的孩子。
孟庸身为凡人已经死了,自然没有办法令孩子再成长出生,但是她说那孩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