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五百岁,奈落逢蛰死日。是日,当以固而闭,慎勿发盖,土事毋做。否则,地气沮泄,是谓发天地之房,诸蛰则死,民必疾疫,又随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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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畔的泰媪庄,每日迎来送往,凡死了的鬼魂都须得经由此处,喝下一碗孟婆汤,然后经过奈何桥,进入冥界。
至于他们未来是重归轮回,还是堕入地狱,受尽各种苦痛,便是谁也不知了。
此处是三界交汇之处,天人界、人间界的人死了,灵魂都汇集在此。无论生前是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天人,死了后,灵魂便没有分别。
五百年前,天人历第三阿僧祇劫三万一千五百年,神乐一百岁。
孟戈坐在炉前打瞌睡,炉上一口大镬,镬中精心熬制的便是名闻遐迩的孟婆汤。
孟戈是个小姑娘,身量还未长成,看着就像是人间界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但其实她已经一百多岁了。
她生的慢,一百多年,才长了这么一点身量,然则她却是泰媪的亲生女儿。
泰媪庄内有四个孟婆,其中只有一人是真正的泰媪。其他三人,皆是副职。
孟戈之上,另有孟姜与孟庸,她们皆唤孟婆为娘亲,然则,她们两个并非孟婆亲女,是过去的千百年岁月,经过泰媪庄时,孟婆见她们身世可怜,便将她们留在了此处。
泰媪的真名是孟姒,她在泰媪庄中日久,谁也不知她究竟有多少岁数。
这一日,冥界蛰死日!
地气五百年间消耗怠尽,由这一日开始重生。鬼门变得浅薄,生魂可出入鬼门。但是,生魂妄入鬼门,原就有违天地伦常,亦是冥界严禁之事。
因而,孟婆由子时起便严阵以待,守在奈何桥上。
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也同样会有人死,只要有人死,泰媪庄便不能关闭!
孟戈忽然惊醒,庄子的门打开了,她看见门外的万里黄沙。
忘川此岸,黄沙万里,连水都被染黄了。
奈何桥的对岸,透过鬼门,能依稀看到冥界。
冥界的河畔却是开满了曼珠沙华。
不过是跨过一座桥,便像是两个世界。许多鬼魂被彼岸美丽的曼珠沙华吸引,以为那会是一个好去处,但孟戈却知道,那不过是假象。
死魂所受之苦,皆由业力所致,可能自此便要经受永无止境的痛苦煎熬。
她看着洞开的大门,门外狂风大作。
一个红衣人如同御风而来,狂风吹起了他身上鲜红的衣袂,乌黑的发丝,却吹不动他脸上刀刻般的坚毅。
孟戈张大了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红衣人注视着面前的小姑娘,淡淡地道:“你是孟婆?”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是孟婆,然而通常人们说起孟婆,指的都是她母亲。
她忽然发现红衣人身上淡淡的辉光,死魂身上可不会有这样的辉光,有此辉光的唯有天人。她毕竟已经一百多岁,有些常识还是有的,她惊道:“你没死?”
红衣人道:“今日可有一个黑衣少年经过此处?”
孟戈想了想,她在此处枯坐一日,并不曾见过什么黑衣少年。她摇头。
红衣人轻蹙眉,明明感应到他到了此处,然而到这里,便再也无法感受到他。
红莲的心里有些焦灼,为何……会跑到冥界来?
自从神乐成为他的傀儡后,他几乎是时时能感知神乐身在何处,他自知这很卑鄙,可是他却怎么都忍不住。
自上一次佛祖法会,神乐表现出了对他的强烈厌恶,他便更不敢靠近神乐。
因开启辉光而到了人间界的那些时日,他也不知是真还是假,埋在心底的渴望却不敢让神乐知道。即便被善爱说了出来,他却只能尽力掩盖。
神乐不喜欢!或许,在人间界的那些日子,不过就是他的一场梦境。
然而……他的手摸向脖子上挂着的那枚玉带钩,他将玉带钩藏在衣内,外人看不见,他却时时能感受到来自玉器的温凉。若一切都是假的,这玉带钩又是怎么回事?
他向奈何桥行去,经过泰媪庄便是奈何桥,若是神乐进了冥界,那他……是生?还是死?
孟戈连忙拦在红莲的面前:“你不能进去,你还活着,活人不可入冥界!”
红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他是战神,身上的杀气非一般人可比。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却尽忠职守地死死守着通往奈何桥的入口。
红莲伸手,抓住孟戈的脖颈:“你可知,我轻易便能扭断你的脖子!”
孟戈咽了口口水,挺了挺脊背:“那是不可能的!我是孟婆,孟婆是不死之身!”
红莲哂笑,不死之身?他只知道佛祖是不死之身,别人嘛……总是会死的,只要找对了方法,有谁是杀不死的?
只不过,他还不屑于杀这么一个小姑娘,他却不知道,这小姑娘其实年纪比他还大一些呢!
他手一扬,孟戈便被丢了出去,正正地撞在大镬上。
孟戈疼得呲牙咧嘴,爬起来先看了看大镬,大镬安然无恙,她松了口气,若是把汤撞翻了,她娘肯定会剥了她的皮。
再转头间,红莲已经踏上奈何桥。
她失声叫道:“不能过去!过去你就回不来了!”
红莲略回了一下头,“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孟戈呆呆地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走上奈何桥,怎会有如此狂妄的人?他到底是谁!?
这片混乱将孟庸引了过来,她一边按着鬓边的花黄,一边扭着腰肢,她走路的样子十分妖媚,生得也很是妖媚。“你这是怎么了?”
孟戈指着奈何桥上红色背影:“他没喝孟婆汤,并且……他是个活的天人!”
孟庸怔了一下,一时没明白孟戈在说什么,一个活的天人?!
她猛的跳了起来:“你要死了,居然放活人进冥界!”
孟庸风风火火地向奈何桥冲去,孟戈撇了撇嘴:我也要能拦得住啊!
一声娇喝由背后传来:“站住!”
红莲当然不会站住。
孟庸用尽全力飞奔过来,一把抓向红莲的衣袖。
红莲轻蹙眉,随便谁都想拉住他吗?不知道他有洁癖?
他身子微转,闪身躲过孟庸。见一个少女,身着一袭粉衣,跑得气喘吁吁。
他一转头,孟庸的目光便落在他的脸上。
孟庸一怔,原来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少年。
她立刻停住脚步,按了按飞起来的鬓发,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小郎君,你这是去哪里啊?”
红莲淡淡地道:“我要进冥界!”
孟庸抛了个媚眼道:“小郎君,你年纪轻轻的,怎么那么想不开呢?进了冥界可就出不来了!”
红莲望向鬼门,淡淡地道:“今日蛰死日,五百年间鬼门于此日最薄弱,未必出不来!”
孟庸一怔,连蛰死日都知道,看来是有备而来。
她妩媚地一笑,手按在腰间的斩魂刀上,笑道:“你也说了只是未必出不来,看你辉光,在天人界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何必冒这个险呢?”
手中的斩魂刀忽然便向红莲砍去。
红莲身子微转,让过斩魂刀,一伸手便抓住了孟庸的手腕,淡淡地道:“别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