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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第七十回 共心缪

第七十回共心缪

听到这里,蓬莱君终于抬起头,“你们无法拟出初审条陈么?”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们这群废物连自己的意见都不敢提么?

这帮人多不要脸啊,齐声躬身道,“下官无能。”

叶骁一直在旁边不说话,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出来,说行啊,你们既然都不想担这个责任,那这活儿我来干好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刹那之间毫无预兆的消去了一切表情,深灰色的眸子像是雨前雷云,森冷威压,“那我就以叶家族长秦王叶骁之名,奏请圣上,召集七色名门族长,召开决议!”

他这句话说完,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下午就抓着他合议,麻溜在第二天早上,拿出了一份初案奉给蓬莱君。

叶横波主犯,青城君从犯,叶怀绞立决,叶永波除皇籍流三千里,终生不得入仕。

李拓儒系从犯,斩立决,妻子儿女并绞刑。

余下各色人等,十七人斩立决,三十七人绞刑,流放九百五十五人,革职等等数之不尽。

叶骁把案卷呈递给蓬莱君,男人默默看完,指头在卷宗上敲了敲,抬头看他,“……既然你呈上来,就证明你认同这个量刑,对么?”

叶骁没说话,他移开了视线,只点点头。

蓬莱君也点点头,他本想让叶骁走,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唤了一声,“叔靖。”

叶骁垂首侍立,“在。”

“沈令来找过我。”这句一出,叶骁猛的抬头蓬莱君继续道:“他用昆山佩求保下阿柔的血脉。”

“……君上答应了?”

“嗯。”蓬莱君面无表情的点头,他招手让叶骁过来,叶骁靠过去,坐在他脚下的几子上,头靠在他膝上,手里揉着蓬莱君的袖子,蓬莱君摸了摸他的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所以你不用这么痛苦地逼自己。徇私枉法的人是我。”

不,我也徇私枉法了。叶骁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没有逼自己,所有判决都是按律而行,合该如此,如有恩典,应该典出圣上。”说罢,他顿了顿,“……阿令实在该拿昆山佩为他自己求些什么的。”

蓬莱君低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可他所求的,除了你,还有什么呢?”

是啊,沈令所求的,除了他,还有什么呢?

叶骁抬手,遮住了自己一双苦笑的眼睛。

第二日,蓬莱君独自入宫,显仁帝当时正在月华宫陪卞阳,他到的时候,夫妻二人正依偎在廊下,卞阳靠在显仁帝怀里晒太阳,看他来,立刻起身倩倩福了一福,蓬莱君微微颔首,说今日太液池那边早荷开了,甚是娇艳。

他一向寡言,又生得一副冷淡美貌,整个人像鬼多过像人,卞阳除了日常寒暄统共没和他说上过十句话,难得听他说这样闲情逸致,立刻奉承,对显仁帝道,现在左右也无事,不如与君上去那边赏花。

显仁帝刮了刮她鼻子,叹气道:“阿父是白子,受不得光。”

卞阳连忙致歉,蓬莱君摇摇头,说不妨事,便有宫人过来撑着伞,一行人往太液池而去。

只见阳光之下碧波万顷,荷花娇艳摇曳,卞阳深深吸了口气,自从福福死后从未笑过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少见的松动。

显仁帝拍拍她的手,柔声道:“要坐船么?”卞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那边早有人备好了船,是一艘龙头画舫,气派极了。

显仁帝握着她的手,感慨地道:“这船还是阿爹留下的,阿娘喜欢莲花,他就为她造了这艘船,你看两边有船帮可以放下来,让人踏着去采莲蓬。”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蓬莱君道;“我小时候为了够莲蓬,差点从船上跌下去,还是阿姐一把拉住我的……”他说到这里面上刚才微微泛起的那一丝笑意忽然就淡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用力扭过头,蓬莱君像是没有察觉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叔靖也差点掉下去过,阿恒也是,叶家的男孩子,个个都皮得很。”蓬莱君的声音平静而从容。

过了好一会儿,显仁帝才扭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声是。

显仁帝忽然想起了那封王姬给他的遗书。

里面没有提到一句关于楚国王姬自己的话,只告诉他,要好好待卞阳,她年纪小,让着她。她在信里写他脾气急,所以有的时候气急了一定要冷静,想一会儿再说。有些话,皇帝说出口,说不定就是生灵涂炭的大劫。还有叶骁,他们最小的弟弟虽然嗜杀,但操守才能俱是无人可及,对他宽容些,多信信他,他性格佻达,又深爱一个宦官,言官肯定不会放过他,但他是个好孩子,你千万要信他,不要再如这次一般,冤枉了他。此外,也不要再逼他了,他的性子你不知道么?认准了的事情,一百头牛也拉不回。你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对他好一点,别太逼迫他,有些事情就遂他的意罢。叶骁这样大年纪,这样的脾性,能安定下来,已然很不错了。为人兄长的,只能多担待了。

她只把对他的所有担心,全部写在了这薄薄一张纸里。他一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写这封信的时候,他的姐姐一定是一边叹气,一边落笔,说不定还会小小声嘟囔,说仲平啊,你可要记在心上啊,因为以后,就不会有人在你耳边这么唠叨,姐姐不在啦,可就没办法再帮你啦。

是啊,他的姐姐,全心全意为他为这个国家的姐姐,已经不在了。

显仁帝看着那艘从小就坐的船,忽然就站住,他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对卞阳说,我有点儿头晕,就不上去了,你上去看看吧。

卞阳哪里会自己一个人上船,便依偎在他身边,摇摇头,道,陛下不去我也不去。

显仁帝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面前的船,一言不发,蓬莱君站在他身后,安静不语。

不知站了多久,他慢而疲惫地道:“回去吧……”便拖着步子,向日华宫而去。

他一路沉默不语,在走入日华宫的时候,忽然转头对蓬莱君道:“……这次……辛苦可怜叔靖了……”

语罢,他又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迈步走入融融夏日,也依旧深晦无光的殿内。

当日下午,叶横波谋反案量刑初案送入,留中五天之后,批复而下。

青城君桔罗睺与安宁王姬叶横波废为庶人,除籍去族,赐恩准予收葬。

楚国王姬叶柔除籍去族,降为乖命侯,谥为灵,以侯礼葬之。

叶怀改判了与舅舅叶永波一起流三千里,李拓儒改为胁从从犯,本人斩立决,妻子儿女与父母兄弟俱流三千里,余下不少人都各自轻判。

同日发下的还有之前留中已十数日的流霞关一案,而与叶横波谋反案的宽容相比,流霞关一案则极为严苛,为首十五人皆判斩立决,其下二十二人绞立决,余下流放十八人,一百二十人革职永不录用,几乎比大理寺拟定的量刑都重了一级。

然后四个月后,十月底,显仁二十年的初冬,两个案件一共七十九条性命落地。

十一月初,叶骁带着沈令和黛颜离京前往列古勒的前几日,他独自去拜访了蓬莱君。

蓬莱君极其寡言,只干巴巴地对叶骁说了一句,一路小心,便闭口不言。

反而是叶骁,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他问,“君上,斫龙九台阵里,到底是什么?”

蓬莱君朱红色的眼睛抬起,一瞬不瞬地凝视他,然后他合眼,轻轻喟叹了一声,他说,那是你本来应该去的地方。

叶骁不语,蓬莱君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低声道:“但是我后悔了,我舍不得。”

叶骁笔直看他,“阿父,我一直有个疑问,我,到底是为什么被造出来的。”

这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

所有人都很清楚,他的诞生就意味着永夜幽有可能会现世,但他甫一出生就被套上“昆山碎”、加上封印,并且所有人对永夜幽严防死守——没有人想看到永夜幽现世,那他是为了什么被制造出来的?意义何在?他这点所谓异能只能保自己的命都还不大利索,犯得着为了他搭上一国皇后?

而搭上一国皇后的性命、甘冒可能会放出永夜幽的风险,也有把他制造出来,这图什么?

看着那对凝视着自己的深灰色眼眸,蓬莱君慢慢掩住了他的眸子,然后叶骁感觉到一个亲吻落在自己的发顶。

蓬莱君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我说了,我后悔了,我舍不得你。”

语罢,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撤开掩在他面上的手,“……为什么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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