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一斛秋
入城当晚,有地方乡老请的洗尘宴,两人提前了点儿动身,从县衙角门出来,绕着城慢悠悠地转了转,再往东边张大户的宅子里去。
列古勒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营生都有,街上来往的人种族繁多,五颜六色得很。
所谓洗尘宴就是老一套,新上任的地方官和城里大户们见一面,联络一下感情,正所谓铁打的大户流水的县令,何况还是列古勒这种三天两头没县令的地方,就是走走过场,两边都不怎么上心。
然后就在这个完全不走心的宴席上,两人轻轻巧巧抛了个饵出来,炸了一城的锅。
沈令先问城里现在怎么样,缺什么吗?有人说,城里的盐可能不够——朝廷每年发到地方的盐都是有定数的,这就是故意给他抛难题了。
沈令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叶骁在旁边微微一笑,“这个简单,我手里恰好有盐引,派个人去流霞关那边关了盐来就好。”
盐引就是朝廷下放的官盐贩卖凭证,是门一本万利的生意,但非权贵不能得,如今听叶骁说得这么随意,所有人眼中都精光一闪,看向县令带来的这位“杨衙内”。
叶骁深谙钓鱼精髓,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便绝口不提盐引的事,端起酒杯沿席敬酒,只笑容可掬地说,自己羡慕这边商业繁华,恰好现在秋市即将到来,想要在这边开个铺子做做生意。
——这做派可就和以前所有县令都不一样了。听这意思,这新县令不仅不会跑,还有在这儿深耕的意思?那他图什么?
在座的几乎全是商人,心里立刻打起了算盘,掂量起叶骁和沈令的份量,叶骁不以为意,笑吟吟地提着酒壶,正到东主张大户近前。
张大户靠秋市发家,现在是整个燕州都数得着的豪富,已经搬去流霞关,每年秋市才回来一趟主持生意,就这样都摸不着盐引生意的边儿,看叶骁过来,他连忙起身,笑道,这种小事衙内甭操心,就用我的铺子,城门口最好的三间。
叶骁含笑谢过,宴席结束,一张房契裹在信封里,轻轻巧巧就到了叶骁手里。
他对沈令道,你看,做生意的人,就是知机。
五天后,叶骁的杂货铺子开张,同一天,两千斤盐和三千石粮食运到了列古勒。全城都惊了,叶骁轻描淡写地说,本来是打算关十引盐来,后想着冬日怕潮,又看今年天气冷得早,胡乱拿盐引换了点儿粮食来。
这一下,所有人对他们的态度都不同了——县令能干多久不知道,但在快过冬的时候能从流霞关这么轻易的运出粮食和盐……“杨衙内”是真财神爷啊!
叶骁瞬间炙手可热了起来。捎带手的,几个大户拍胸口承包了县衙的重建,保证入冬前给沈令一个气派县衙。
叶骁的铺子里什么都有,又好又便宜,他泰半时间都待在店里,边境民风开放,有这么俊的老板镇店,姑娘们快把门槛都踏破了。
小城人少,所有人都互相认识,高度自治,沈令目前最大的活儿就是看看县衙的修复进度,和给参加秋市的商队核发牌照。
参加秋市三年以上信誉良好的商家发黄牌,五年以上的牌照是红的,上面几道竖线就表示参加了几次秋市,余下一律白牌,而因为有欺诈斗殴这些情况拿了黑牌的商队,三年之内不得参加秋市——附带一提,叶骁给自己整了块绿油油的牌照,这证明他是塑月叶氏皇族的皇商,整个秋市独一份儿的绿,绿成一道光,看得人发慌。
中间沈令无意问了他一次这些东西怎么置办的?得不少钱吧?卖这么便宜不亏本么?他无辜眨眨眼,说没啊,就去搜刮了一下二哥的库房……然后颜颜把我们铺子里卖不出去的货底儿清了清,反正运费算朝廷的,利润不低嘞。
沈令想了想,只赞了一句,长史大人真会做生意。
七月一过,城里商队就陆续多了起来,沈令一边清点县衙库存,一边心里盘算:叶骁这次来北疆的事儿,小不了。
两千盐和三千石粮食,就为了钓土匪?他要真信了这个邪,那之前山南关就该是他的牙被叶骁打掉了。
上次审探子得了土匪缺药的消息,叶骁不动声色地放出风声,又特意从流霞关运了一次药材,果不其然,列古勒周围的探子就多起来,他心中有数,干脆专门辟了一间门房,专门卖药材,就不怕鱼儿不咬钩。
转眼就到了七月中,这天天好,艳阳高照,秋高气爽,叶骁约了张大户在店头喝茶:沈令想在东城外避风的地方再修一些供牧民越冬的房子,需要县里大户牵头,出人出力,这种捐钱派役的事儿本来谁也不愿意干,但被叶骁一谋划,愣是弄成一桩人财两得的好买卖,大家趋之若鹜,张大户仗着最开始结交的情分,吃下大头,今儿就是特意来给叶骁道谢的。
叶骁收了谢礼,两人正说话,叶骁瞥到一个衣着寒朴的女子畏畏缩缩地在店门口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