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刑给他定的刑是挑断四肢筋络,说这样既能压他凶性,又不妨害贵人享乐。
他被架上刑台,司刑笑容满面、慢条斯理地挑出了他右手的手筋——银刀从肉里把雪白的筋挑出来,刀尖顶在筋膜上,嗤的一声,破开一个孔左右一滑,他手筋断了的时候,叶骁来了。
塑月秦王单手提着袍角,姿态闲雅地走了进来。地牢昏暗,油灯斑驳,他俊美面孔随之明暗沉浮,却越发衬出他一种凉薄多情。
他生得可真好,沈令想,这样一个人,滥杀无辜、残忍嗜血,居然生得这么好。
叶骁走过来,绕着他转了一圈,眼神一定,他右腕的筋刚断,白乎乎的断筋支棱着,还微微地动。
叶骁看了一会儿伤口,抬头看他,沈令眸子漆黑,面色雪白,正一瞬不瞬地看他。
旁边司刑卑躬屈膝说了一堆话,他全当没听着,就柔声沈令,疼吗?
沈令摇头,答道,不怎么疼。
叶骁宠溺一般地叹了口气,笑盈盈地道,你怎么这么会惹我生气呢。
司刑正口沫横飞地邀功,叶骁忽然转头看他一眼,道,“……是你动的手?”
司刑眉开眼笑地伏低身子,虚虚拱手,“刑是小人定的,既然是贡给殿下的罪奴,自然得小人亲自动手,才能放心。”
“……手法倒是利落,筋断得干干净净。”叶骁点点头,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伸手把沈令解了下来。
司刑一下懵了,叶骁不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巧药包,一边给沈令裹伤,一边道,说他今天受刑,还是鲁王筵上才知道的。
鲁王是现在北齐皇帝的最年长的儿子,废太子被杀之后,鲁王主持与塑月议和,身价陡增,颇有问鼎东宫之位的意思,便刻意与叶骁结交。
今日鲁王请叶骁去赴宴,快到收稍,来了个衣着华贵的妖艳青年,坐到鲁王怀里,和鲁王嬉笑了一阵儿,才咬着团扇绢边,吃吃笑语,问叶骁知不知道今天沈令受刑。
他这才知道,赶过来,沈令手筋却已断了一根。
沈令极其古怪地看他,等叶骁絮叨完,伤口也包好,他想了想,“……莫非殿下想自己动手?”
叶骁相当委屈地看回去,他说,我看着像这么有病的人吗?还没等沈令答,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是挺像的……
给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叶骁语气遗憾,“没带东西,你这手只能等回塑月再仔细处理了。”说完,他转头,笑容可掬地看向司刑,沈令只觉得不知怎的,浑身一悚——
叶骁的手腕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广袖之下几只颜色各异的镯子滑下来,撞出一串细弱脆响。
那是一瞬间的事。
众人只见眼前黑影一动,沈令清喝一声“殿下!”,再看的时候,沈令左手扣住叶骁脉门,司刑则被叶骁单手提在空中——这一下兔起鹘落,司刑太监被他提在手中,面色紫涨,双脚不断踢蹬,周围一群人悚然变色,却谁也不敢上前。
叶骁看都不看手里提着的人,只笑吟吟地看着沈令,柔声道:“我又没想杀了他。”他微微眯起那双深灰色的眸子,“沈侯,按照你们北齐律令,若毁伤亲王所属之人,该当何罪?”
空气中骤然一股腥骚之气,那太监裤裆里淅淅沥沥滴下尿来。
“当受刖刑。”沈令声音清朗无波。
“好,刖刑就刖刑。”叶骁含笑松手,胖大太监一下跌到地上,叶骁拔出腰上佩剑,抵在他喉上,轻描淡写道,那就剁了他两只脚吧。
太监涕泪横流,说不出来话,沈令看着叶骁,慢慢地道:“不过此律不妥。”
“……哦,哪里不妥?”
“殿下虽受赠罪奴于北齐,但您乃塑月秦王,又在塑月朝廷领大理寺少卿之职,身为执法之人,自然因遵循塑月律法。”
叶骁想了想,饶有兴趣地点点头,“你倒知道得清楚……不过说得有理,那你说该怎么办?”
“塑月律令,若毁人奴婢手足,当以奴婢三分之二身价抵偿。”
叶骁轻轻垂眸看他。
叶骁有一双细长、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眼,垂眸看人的时候,便有一股不自觉的凉薄多情。
他柔声问道,那沈侯,身价几何?
沈令微微直起社身体,“奴婢昔年净身之后,于掖庭标卖,值钱四千文,加绢一匹。”
“……”叶骁脸上的表情忽然一下就没了,他冷冷地看了沈令片刻,沈令的左手依然搭在他腕上,却敛眉垂眸,一派恭顺。
叶骁猝然一脚蹬在司刑脸上,冷喝一声,“滚!明天拿身价钱来!”
司刑忙不迭连滚带爬地逃了,看他跑得没影,沈令才慢慢松手。
叶骁看他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忽然一挑,现出一道毫无笑意地冰冷笑容,伸手,捏上沈令下颌,慢慢抬起。
沈令毫不反抗,低眉顺目,叶骁说,你抬头。
他依命抬眼,一双漆黑眸子,映出塑月亲王俊美然而阴冷的面孔。
叶骁一笑,风流惊动,一旦不笑,一股凶戾杀气就从绝好皮相下泛起来。
叶骁往前倾身,两人面孔挨得极近,呼吸可闻。
他忽然就笑开,眉梢风流,手上却用力,在沈令下颌掐出一道红痕,“……在惹我生气这点上,沈侯,天下无人能出你其右。”
他松手,扶他直起身体,还体贴地给他整了整领口,再抬脸时,又是惯常一派风流,“沈侯,天也不早了,与孤一起回行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