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还是不吭声。程小六道:“问了半天谁问都不吭声,别是个哑巴。”伸手在小娃娃胳膊上拧了一把。小娃娃吃疼,哼一声向后缩了缩身子,两只漆黑水亮的眼漾着水光抬一抬,又低下去。程小六大乐:“不是哑巴。”
刘铁嘴斥了一声淘气,仍旧摸着小娃娃的脑袋:“窦天赐这三个字,是不是你的名字?”顾小幺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只见刘铁嘴摸着的小脑袋瑟缩了一下,忽然轻轻上下动了动。顾小幺喜道:“刘先生,他自家承认了,他叫窦天赐。”
刘铁嘴总算得了个回应很高兴,捋着胡子和蔼地继续笑,再问:“你可记得家在哪里?是京城的不是?”小脑袋这回却没动。宋诸葛道:“我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顾小幺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我把他背走,再扔到丧魂沟里去?”褥子上裹着破衫的小身子蜷得更紧,顾小幺觉得胸口里头抽了抽,跟那天来福舔自己手时一样,情不自禁小声支吾道:“不扔行不行?”
刘铁嘴同宋诸葛到窝棚另一头合计,听到他这句话顿时回头,如释重负地笑了,这一笑,小娃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留下了。
进展委实太快,顾小幺半天没转过来。自己犹在直着眼睛发呆,留下窦天赐的原因已经算在他头上。宋诸葛仰天长叹:“刘老头,你我两人枉活了大把年纪,瞻前顾后,竟不及一个小儿有见识。若要留,便是留,忌讳无干的一个六七岁不晓事孩子,留了又怎样。”
于是,窦天赐从此算做顾小幺留下的。
顾小幺觉得自己挺冤枉,只问了一句话而已。留不留还是刘先生跟宋先生做主,怎么就算在他头上。给大槐庄的程小六留下个话把子,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
窦天赐第一天一整天都蜷着不动,倒碗水吹凉喂他他不喝,拿窝头揉碎了也不吃。顾小幺想起以前在村里掏家雀窝,抓小家雀回家养。小家雀有气性,睁着两只圆圆的小眼不喝水不吃米,跟窦天赐一模一样。
到吃晚上饭,刘铁嘴最近给兵营里的兵爷说书,赚了些赏赐。因此今晚上的野菜汤多掺了一把澄黄的小米。窝棚小没板凳,四块草褥子中间放一块木版权做饭桌,顾小幺吭吭哧哧把自己的草褥子连褥子上的窦天赐一起拉到木板前。刘铁嘴与宋诸葛各一大碗,程小六与顾小幺各一小碗。程小六一一盛完,拿大勺子刮刮锅底,啃干净勺子,宋诸葛说,“啊呦,忘记要多添碗水,少一份。”程小六啃着勺子道:“给他也不吃。不吃就饿一天,等明天饿很了,什么都吃。”
刘铁嘴道:“小六说的也是,那大家开饭。”
加了小米放了盐巴,菜汤扑鼻的香,顾小幺端起汤碗吱溜喝了一口,咂咂嘴,再吱溜一口。
喝菜汤有讲究,只这么一碗汤,大口喝几口就没了,因此要细细喝慢慢品。尤其今天汤里还有小米。顾小幺喝了两口,放下碗,拿筷子挑起一根菜,菜挑起来动作太大,溅了两粒小米在袖子上,顾小幺忙伸嘴过去舔,转眼的工夫忽然发现旁边蜷着不动的小人低着小脑袋从眼睫毛里偷偷地瞧自己,见顾小幺看他,睫毛动了动,眼低下去。
顾小幺回头再拿起筷子,把挑着的菜叶吃了,又咂咂嘴,眼角余光瞄到褥子上的小人,又在偷偷地瞧。
等看到第三次,顾小幺终于被看毛了,搔搔头皮,拿破勺子舀了小半口汤伸到他鼻子底下:“你喝不喝?”
窦天赐的小脑袋微微抬了抬,嘴抿了抿,象在吞口水。顾小幺再把勺子往前伸伸:“好喝,真好喝。你不喝我全喝完。”正要收勺子,窦天赐忽然凑到勺子前,轻轻吸了一口。
刘铁嘴宋诸葛程小六顾小幺全都如同看见小家雀开始吃食一样兴奋,程小六要扑上去看,被宋诸葛拉住:“别吓着他,再给他口汤看看。”顾小幺颤着手又舀了一勺汤,窦天赐又喝了。程小六抓起自己汤碗,三口两口把汤倒进肚里,舔干净碗搁到顾小幺跟前:“拿碗给他喝,拿碗给他喝试试。”
顾小幺忍痛往碗底倒了口汤,递过去。破长衫里伸出两只小手,颤巍巍捧住碗,举到嘴边,喝了。
顾小幺睁圆眼,禁不住又往空碗里倒了一口汤,又喝了。再倒,再喝了。再倒,又倒,剩到最后一口,顾小幺心疼地捧起汤碗刚要倒进自家肚里,嫩嫩的小脸仰起来,水汪汪的眼眼巴巴地看他。顾小幺手一软,最后一口汤倒进空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