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沉香在兽炉中了无生机地燃烧着,一如这宫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挂着一张麻木而又冷漠的脸。
沈如意跪坐在亓官翊对面,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添着茶,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沈小姐,”亓官翊和蔼地笑了笑,“近日定都风言风语很是扰人,不知沈小姐可曾听说起什么?”
沈如意放下手中茶盏,刚清了清嗓子,准备与这位皇后娘娘好好说道说道,坤宁宫外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喊声——
“太子驾到!”
沈如意有些诧异,傅常霁究竟想做什么?
他与皇后娘娘,可不是什么母慈子孝的关系啊!
“既然太子来了,那边宣他进来吧,正好后宫不得干政,朝堂上的事本宫知晓的也不多,太子来了正好能让他解释解释。”
亓官翊只能这样说,若不然傅常霁人都到宫门口了,还要把他撵走吗?
亓官翊当了半辈子的贤后,就算是傅常霁母妃在世时昭德帝再怎么宠爱她,亓官翊也能坐稳中宫之位,凭借的就是她这贤德的好名声。
傅常霁如今为太子,她为母妃,不管朝堂内外怎么看,在明面上,她必须与傅常霁母慈子孝。
“儿臣拜见母妃,恭祝母妃凤体康健。”
“太子有礼了,今日你父王设宴前朝,太子理当作陪才是。”
晨起时亓官翊接受了命妇们的拜见,可如今她只是与沈如意在私下里见面,便换下了沉重繁琐的凤冠,她如今已年逾五十,女子最好的年华早已逝去,再没有厚重妆容的衬托下,她显得有些疲惫苍老。
可傅常霁继承了那个女人的眉眼,那个女人死在了最好的年华,昭德帝惦念至今。
亓官翊一时有些苦涩。
她在这个坤宁宫中住了太多年,再回首,她丢了少时样貌,她丢了少时年华,到最后,她甚至连少时在家中学的‘做人当为善’都丢了。
“父王今日开怀,群臣相陪,碰巧儿臣从岭南得了一盒南珠,想来缀在母后凤袍上定极为华美。”
“你有心了。”亓官翊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
一时间众人无话。
“说起岭南,儿臣倒是想是想起了一桩趣事。”傅常霁微微一笑。
亓官翊追问,“何事呢?”
“岭南百姓都爱听话本,儿臣亲信跑这一趟,还特地带了几本回定都,儿臣前几日闲来无事听了一耳朵,倒是觉出些趣味来。”
“岭南百姓都爱听那一出‘大将军七抓七放大夏贼寇’的话本,话本里头大将军威风凛凛以一当十,震慑敌军,听来很是振奋人心。只是不知道这话本,究竟是百姓们臆想而出还是岭南当真有此人物呢?”傅常霁故作好奇。
他笑着问道:“不知道母后可好奇?”
亓官翊面无表情道:“乡野村话,何须上心,不过是南地小民白日无事幻想出来的罢了,太子,你很不该将此事放在心上的。”
傅常霁恭敬回话,“母后训诫的是,只是儿臣又想到,若岭南当真有如此为民除恶的大将军,想来该很受百姓尊敬,且在军中应也很是威望。”
都是聪明人,想说的话,提一嘴,点到即止便是了。
亓官翊认真打量了这个‘儿子’,半晌,她轻声道:“太子,你知道你如今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吗?”
傅常霁起身,作揖:“儿臣自然知晓。”
他在做想做之事。
他在救想救之人。
兽炉中的香快燃尽了,殿内多了一丝很难分辨出来的味道。
亓官翊收起了那张慈眉善目的脸,起身,冷声道:“今夜陛下在御花园设下中秋宴,沈小姐,你能平安跨出本宫的坤宁宫,可这皇宫大内,却不是你能来就来、能走就走的。”
“太子,你能护的了沈小姐一时,难道还能护她一世吗?”
傅常霁没有作声,但他在心里想道:
如果可以的话。
他愿意。
亓官翊放过了沈如意,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到最后,做决定的只是昭德帝一人。
亓官翊这突如其来的仁慈,只会让沈如意的命运显得格外可笑。
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沈如意和傅常霁出了坤宁宫,她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男子,“今日多谢太子殿下搭救。”
“我……我担心皇后娘娘会直接逼你答应和亲一事……”傅常霁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也不知道他与皇后说的那番话沈如意可听懂了。
沈如意不愿多解释,就算今日他傅常霁不来,她也会和皇后说那番话。
这些上位者,望众人如蝼蚁,可殊不知,蝼蚁也能毁堤坝。
他们怎么能,把所有人都当做棋子!
可沈如意不懂,傅常霁怎么会主动站出来。
他明明是最懂得趋利避害之人。
傅常霁不是没有看出来沈如意藏在眼底的疑惑,那疑惑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对他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