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蝶只当这是醉话,笑而不语。
发呆的功夫,傅琮和梁蝶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自从来了定都,真他娘的窝囊,说话要轻声细语,走路要款款碎步,吃饭要细嚼慢咽!定都的姑娘怎么没被这些规矩累死呢!”沈如意猛地拍了拍桌子,幸而她收住了力气,这才保下了这张可怜的小木桌。
傅琮面色复杂地望着沈如意,他趁着沈如意没注意,小声问了梁蝶一句,“其实我有点好奇,她那力气……”
梁蝶有些不好意思,“玉儿她……天生神力。”
“从前在军帐中,能够同时撂倒三个成年大汉。”
傅琮五味杂陈,片刻后,他一声轻叹道:“这当真是奇女子啊!”
奇女子人呢?
奇女子已经醉了。
奇女子沈如意不知从哪儿捡到一根树枝,走到了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将树枝当做剑,一声呼和,正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场。
“看招!”
沈如意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着树枝的那只手强劲有力,手臂笔直,就见她的神情坚毅,神色之认真仿佛她握的已经不是一根普通的树枝了,而是一把名剑。
她的动作极快,傅琮捏着酒杯,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夜色下沈如意双腿凌空,只用一根树枝就撑起了整个人的重量,她的脚尖轻踮,犹如一只翻飞的蝶,衣袂纷飞,翠羽明垱发出了叮叮当当清脆的撞击声,轻盈、灵动,但树枝划破夜色,其声响却又如此震撼。
傅琮的目光逐渐落在了沈如意身上,最后落在了她那双布满狡黠的眸子上。
沈如意笑的开怀,她得意地朝傅琮抬了抬下巴。
“傅公子,你可知玉儿这性子,初来定都时吃了多少苦。”
“看得出来。”傅琮不用猜就知道,就沈如意这野猴一样的脾性,绝对入不了定都那群贵女的眼。
他喝了一口酒,沈府下人们酿的米酒,味道甘甜,但后劲却足,傅琮喝了几杯,就感觉有些头脑发热。
“梁小姐,在下其实万分好奇,沈将军我也见过,那委实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看他那疼女儿的劲头,不像是个拘泥于世俗一定要女儿成亲的父亲,可若不是为了世人闲言,我又实在想不通,沈家为何如此着急沈如意成婚一事?”
有些话以梁蝶的身份,其实不便说。
但要等到沈如意那个死丫头开口,估计沧海桑田都过去了。
不远处耍够了树枝的沈如意又蹲在梧桐树底下玩蚂蚁去了,这就是一个稚子心性的小丫头,成亲,在此之前谁能想到沈如意这就要为此事发愁了呢?
梁蝶简单地将和亲一事讲了一通,傅琮虽然有些微醺,但不至于听不懂。
听到后面,他甚至还感慨地点了点头,道:“若我有女儿,也是不愿意将家中小女嫁到千里迢迢的大夏,此生不复再见。”
梁蝶很是感动,“傅公子能这样想,当真是君子。”
自古以来,牺牲女子一生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换取家国和平,似乎人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傅琮摇头,“非也。”
他从桌上抓了一把花生米,慢悠悠地说道:“和亲看似是最便捷的方法,可妥协之下怨怼只会越积越深,且两国相争在前,若我大周女子去了大夏,该当如何自处?更何况……”
傅琮意味深长地望着沈如意,“沈将军在岭南,只怕杀了不少大夏将士吧,沈如意要是去了大夏……啧啧啧,指不定要被怎么欺负呢。”
武将的女儿被送去和亲,那就相当于打断了将门傲骨。
傅琮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我还有个问题,”傅琮眯着眼睛,慢吞吞地问道:“沈如意瞧着模样也还行,怎的拖到如今还未议婚,非要等到陛下将和亲的圣旨砸到头上来了,才想着找夫婿。”
梁蝶语气无奈,“沈伯伯疼爱如意,从前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但都被沈伯伯打了出去,再加上如意玩心重,人前还能装装样子,人后……人后你看她什么时候消停过?沈伯伯也不放心她嫁人。”
“难道沈将军还想着养她一辈子吗?”饶是傅琮这样的浪荡子,也被沈家的家风震惊到了。
“嗯……若不是出了和亲一事,想来是有这个打算的吧……”梁蝶不确定地说道。
傅琮刚想感慨,就听见梁蝶笑着道:“定都那些人从前嘲笑我和如意从岭南来,没规矩,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野丫头,可我只觉得,她们过得都没如意快活,做人么,自个儿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傅公子,你说呢?”
是这个理。
傅琮在岭南浪荡二十载,他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到头来还不是由着他当一个败家子。
说起来,他和沈如意,还真是两个异类。
一个人前尽心竭力地扮着守规矩的大小姐,一个人前本本分分地当着纨绔浪荡子。
至于人后……
都是千年的王八,比的不就是谁比谁更能装么。
发呆的功夫,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啜泣声。
细若蚊吟,仔细听只觉得这声音格外委屈。
傅琮大惊失色,这怎么还哭了呢?
梁蝶赶忙走到沈如意跟前,蹲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脑袋哄道:“好了好了,咱们回屋去啊。”
沈如意摇头,“不要,小白生病了,呜呜……我要带它去看大夫……”
她眼角挂着一串泪珠,眼眶通红,傅琮也凑到了跟前,弯腰打量着沈如意,见她睫毛上挂着泪滴,还动手捏了捏。
眼泪像珍珠似的落在了他的手掌,傅琮的手好似被烫了。
他匆忙收回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侧头问道:“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