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江南的雪来得急,去的也快,院子内瞧着湿漉漉的,倒像下了场雨般。
昨日玉芙拿了信件就回了屋子,连晚饭都没出来吃,只说自己累了要多休息下。
屋中灯火昏黄,小桃瞧不清姑娘的神情,劝了几回发现姑娘真是累了,就没当回事儿。谁料眼见日上三竿,玉芙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倒叫她不能不多心了,推开门往屋里走去。
床上的小姑娘蜷缩着身子,秀眉微蹙,睫毛早就湿漉漉的了,想来是哭过,还在呓语着。
“大姐姐……大姐姐……”
小桃以为她魇着了,试图叫着:“姑娘?姑娘?该醒醒了,今日学子们不来了,先生等你过去用饭呢。”
玉芙没有醒来的迹象,反倒是梦魇更深了些,顿时泪如雨下。
“不要、不要,大姐姐别离开娇娇。”
小桃拧眉,推了推床上的小人儿,无论怎么叫都无济于事,将手移到玉芙额前,脸色骤变。
姑娘额头竟然这般烫了,何时起的病症,她竟全然不知!
小桃心生惶恐,脚下宛若生风,不敢耽搁半分,连忙去了泮池畔的书房。
屋中冉冉升起的山茶香,被外头袭来的寒意吹得凌乱。
温时书正拿着朝中传来的信件,手叩在桌上,一下、两下,直到抬眸看了眼来人。
“怎么了?”
他的清冷与淡漠让小桃心头一惊,却不敢耽搁玉芙的病情。
“主子,您快去瞧瞧!姑娘好似感染了风寒,怎叫都不醒了,如今呓语连篇,额头烫得厉害!”
小桃的紧张,让温时书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未曾为难她的失礼,着人去请了郎中。
郎中过来后,仔细把了脉,开了几副治疗风寒的汤药,却对梦魇一事无计可施。
“恕在下直言,姑娘的梦魇因阴阳平衡失调,魂不守舍所致,针灸过后依旧不醒,温郎君该当寻求些别的法子。”
言下之意,玉芙恐因心事丢了魂,找些道士叫魂才是。
温时书颔首望向玉芙,小脸上满是泪水,云鬓散落在枕上,痛哭低语不止,嘴里一直念叨着“大姐姐”,看着极为痛苦。
在这种时刻念叨的是家人,想来与昨日那封书信脱不开干系。
温时书付了诊金询问了些关于病情的事宜,便拿起了那封书信仔细查看着。
一旁的小桃倒是又急又怕,郎中虽说风寒不重,需养几日即可痊愈,可姑娘连醒都醒不过来,何谈吃药呢?
叫魂这种事并不多见,想要寻得有道行的道士也极难。
“主子,这可怎么办是好?奴婢曾听说,这种情况若不能早些医治,恐怕、恐怕是要出事的……”
温时书抬了抬手,止住小桃的话,深邃的眼中渐渐多了抹清冷。
怪不得小姑娘会魇得如此厉害,刘家行至边关,正遇时疫,一下子举家病倒数人,此病不是有钱就能医治的,况且边关苦寒,想要药材更是难上加难,托人运送的药材,光在曲阳关就卡了数日。
而这些官员,昔日都是刘公坐下门生,墙倒众人推,世人的薄情体现的淋漓尽致。
信中的措辞并不是寄给玉芙的,这是早前刘家长辈托人的书信,被有心人送来了,让小姑娘着了道。
刘公是朝中清流,今上登基不过四年,不可能治罪两朝老臣,明年恩科掩盖风声后,必然要洗刷刘公身上罪名。朝中官员此般赶尽杀绝,为让刘家元气大伤,他日回朝难有一席之地。
而他接到的消息,是这些人祸害清流的原因。
张林二党之争,不想有人置身事外,拿了刘家开刀。
“小桃,收拾下行囊,即刻启程前往云霭山。”
*
玉芙在梦中,迷迷糊糊地仿佛听见有人唤她。
那人好生温柔,一声一声的叫她的名字,可她居然记不起这人到底是谁,几番想回头瞧瞧,都压下了心思。
梦里的她回到了幼时,明艳温柔的大姐姐说要教她习字,自她记事以来,就是家中孩子里最爱学的,因为女子身份,只得跟在兄长身后偷偷背上两句,还不曾真正启蒙读书,学的多半是礼仪规矩。
玉芙不知这是梦境,初时极为欣喜,可当她见到大姐姐的那一刻,瞬间千变万化,家人重病缠身,放眼望去,整个府中都没了健全的人,她东奔西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最为疼爱她的姐姐,有人差了封信给她,只说大姐姐无药可医,将要重病而亡。
她极为害怕,到处寻姐姐的踪迹,可府中仿佛是个迷宫,怎么都走不出自己的院子。整件事似轮回让她一直经历,她再没欣喜,剩下满满的恐惧。
……
床边的男子剑眉紧锁,将搭在皓腕上的手抽回,理了理华服上的褶皱,看向了旁边的温时书。
“鹤行,确是心疾所致的离魂之症,此处寻不到她所熟悉之人,若要叫魂,恐只得你来了。”
说话的人是山亭侯牧衡,他自幼习天文与道术,虽不入道门,却在这上头造诣极高,早年魏王领兵,所有谋事皆算他手。
叫魂一事,对他来讲易如反掌,难就难在,刘家远在边关,此事需要有病患相熟之人在旁辅助。
温时书颔首,轻轻“嗯”了声作为答复,走近问道:“我需怎样做?”
牧衡凤眼微眯,轻咳道:“鹤行且先握住刘姑娘的手,待我点香之时唤她名字即可,最好是唤她小字。”
床上的小人儿已被小桃换好了衣裳,散落的云鬓与泛红的小脸还昭示着她的病态,牧衡话刚落下,恰巧她又开始了呓语。
“别、别抛下娇娇……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