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翠微山,她曾遇到过毒蛇,幸好师父及时洒药粉,把蛇药晕,带回去拿烈酒泡在坛子里。
想起坛中花斑长蛇,温琴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还是快些下山吧。”
林中,裴砚亲自将卫琼仪绑起来,交给她从宫中带出的护卫:“送回宫去,不得有误。”
“是!”护卫虽不归玄冥卫管,却待他比禁卫统领更恭敬。
“表哥绑我做什么?还打断我的箭!”卫琼仪挣扎着辩解,“本宫只是想猎鸟!”
“是吗?”裴砚反问,撩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眼神冰冷淡漠,凝着透射人心的威压。
卫琼仪面对父皇母后也未如此害怕,却很怕裴砚。
显然裴砚已看透她的小心思,她面色发白,再不敢辩解一句。
处理完卫琼仪,裴砚先一步离开。
马儿立在田垄外,俯首咬着野生的芸薹,裴砚端坐马背,隔着碧汪汪的清湖,看到粉衣绿裙的女子跟在一位妇人身后,走进温家别庄。
卫九皋追上来,被裴砚迎面丢来两只野兔,愣愣问:“你何时猎的兔子?”
随即,将手中肥兔提起来,冲裴砚笑道:“就知道你答应出来不止为了六公主,手痒了吧?待我把这两只小东西烤熟,咱再进山猎野猪、山鹿。”
细细听他说完,裴砚才缓缓开口:“送去温家别庄。”
说话间,他瞥一眼湖对岸,转动着指骨上的青玉扳指,眼神叫人捉摸不透。
“不至于吧,六公主抢的兔子,你不是没让她带走吗?”卫九皋肚子咕噜噜叫,有些不舍。
对上裴砚的眼神,又不得不听从:“好,我去行了吧!”
送完野兔回来,卫九皋看到一位玄冥卫的背影,冲裴砚问:“你叫青锋做什么去?”
“没什么。”裴砚翻身上马,径直朝回京的官道去。
“诶,不打猎了吗?”卫九皋捂着空落落的肚子,近乎哀嚎,裴大人的心思真是比山上的林子还深!
择一处酒楼,酒足饭饱,卫九皋提起六公主,连连摇头。
“就六公主恶劣的性子,别说温旭已成婚,他就是没成亲也不敢娶啊。”卫九皋想到六公主在山上的做派,忍不住为温琴心不平,“温家那位表小姐着实委屈,你送野兔赔礼也是应当,六公主那一箭分明是要人命的。”
温家表小姐,她果然是温家亲眷。
入夜,忠毅侯府书房,青锋立在书案前禀事。
末了,补上一句:“大人,您猜温家的表小姐是谁?竟是当年您在淮兴府救下的小姑娘,哦,您大概已经不记得了。”
“……”裴砚背过身,望着书案后墙壁上挂的千山水墨图,细细思量今日之事。
“这位姑娘运气也太差了些,属下暗查时发现,她父亲私结洋商,已被抄家下狱。”青锋想到当年她落入倭寇手中的情形,暗自摇头,“上次遇着大人,她才捡回一命,此番怕是不能善了。”
闻言,裴砚思绪被打断,目光微滞。
温府,李氏坐在妆镜前,望着镜中温旭独自下棋的身影,轻道:“今日险些害表妹受伤,会不会不太好?”
“要不……”她想说算了,可话到嘴边,脑中浮现出温琴心娇丽倩影,又咽回去。
“他既已见着人,又为蓁表妹出手,断不是我们想停就能停的。”啪嗒一声,温旭将指尖棋子放在合适的位置,起身行至李氏身后,揽住她肩骨,“你以为安王世子送来两只野兔,是为六公主么?”
“难道不是?”提起六公主,李氏就不自在。
虽然温旭说过很多次,他对六公主只有利用,可李氏心中不安丝毫不减。
对方贵为公主,若真强抢,对温旭有利无害,她该如何自处?
想到公主会抢走温旭,逼她下堂,李氏心口揪紧,抓住温旭搭在她肩头的手,软声道:“夫君,我都听你的。”
“夫人深得我心,为夫不会辜负你的。”温旭俯身,凑至她耳边,说着羞人的话哄她,眼中却只有精明。
温琴心又写一封信,托李氏送出去,日日在温府等姐姐回信。
温家上下待她皆和善,只舅母迟迟未提要她同人相看,温琴心虽不着急,却觉得不太对劲,又想不出为何会如此。
要不去问问舅母,发生了什么事?舅母会不会以为她着急嫁人?
若是姐姐或者阿娘在身边就好了。
温琴心一日比一日不安,看医书,烧安神香也无用。
她想亲自回淮兴府,可她答应过姐姐,会听姐姐的话。
京城回淮兴府,走水路也要半月,她不能不打招呼就回去,舅舅、舅母也不会同意。
转眼便是浴佛节,李氏带来姐姐的回信。
“知道你日日盼着,着急忙慌给你送来。”李氏笑笑,坐下捧起丫鬟递来的茶水,“蓁表妹先看信,我有事和你说。”
平日来往最多的便是李氏,温琴心着急,也不同她客套,甜甜一笑,便撕开纸封,打开信笺。
跟先前的回信一样,除了几句报平安的话,全是问她过得好不好,对接她回淮兴府却只字不提。
再过一个月,便是姐姐的婚期,难道姐姐不要她回去观礼么?
来之前,姐姐确实说过,若赶不及接她,便等姐姐婚后入京再见,她当时只当姐姐说的玩笑话。
温琴心捏着信笺,望着上面熟悉的字迹,一遍一遍地看,直看得视线模糊,眼眶发红。
“蓁表妹,怎么哭了?”李氏见她眼睫悬泪,降落未落,美得让人心惊,登时心肝一颤。
稳了稳心神,才递上帕子,替她拭泪。
一面拭泪,一面扫过信笺上的字,李氏轻笑哄道:“蓁表妹可是想家了?第一次出远门,确实如此,习惯就好,若如此依赖玥表妹,将来嫁人怎么办?”
“你且安心住着,玥表妹忙完婚事,定会亲自来京城接你。”李氏见她止了泪,将帕子折起,递给丫鬟,“正好我要去城南红菩寺,曦妹妹随外祖家的小姐们去了另一处,蓁表妹可否陪我?”
“好。”温琴心收起信笺,第一次在李氏面前落泪,有些羞囧。
借故去里间更衣,又让珍珠服侍她净面,好一阵才缓过来,面色如常随李氏登上马车。
去菩萨面前,上柱香,替爹娘和姐姐求平安也好。
“让表嫂见笑了。”温琴心捏着丝帕,望向对首坐着的李氏。
“这有什么。”李氏含笑摇头,透过车帘朝外往一眼,微微倾身,沉声笑道,“我虽未出过远门,刚嫁给你表哥时,却也曾落泪想家,幸而他耐着性子哄。”
温琴心愕然,她想家,和李氏说的情况不一样吧?
毕竟未出阁,甚至未曾议亲,被李氏如此类比,温琴心有些不自在。
温旭休沐,亲自驾车送她们去红菩寺。登上马车,温琴心才知晓李氏去红菩寺是为求子,京城内外庙宇不少,唯有红菩寺求子最灵验。
难怪温曦和外家的姑娘们不去,她跟来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可她已答应李氏,不好反悔。
温旭驾车平稳,车厢静谧,外面时而传来嘈杂的叫卖声,温琴心胡思乱想一通,有些精神不济。
“蓁表妹若是倦了,便倚着车壁睡一会子,离红菩寺还远呢。”李氏笑望她。
温琴心怕李氏说些嫁人、求子之类的话,她接不上。
也不客套,笑应一声,便闭上眼睛补眠。
初上翠微山时,她早睡晚起,师父从来不苛责,她以为是爹娘给的束脩足够多,跟师父说过好话。
后来才知,原来是师父自己主张睡饱了才有精力学医术,且能养心护身,是以纵容她,她便从善如流,不再拘着自己。
温琴心倚靠车壁,步摇下的南珠轻贴颊边,随着车行,微微晃动,来回轻蹭如玉如瓷的面颊。
耳珰也悬着极品南珠,只比莲子米略小些,珠圆玉润,与她香腮雪颈处的风华,相得益彰。
李氏凝着她睡颜,不明白,明明自己特意跟温琴心用的一样的膳食,为何温琴心的肌肤好到让人艳羡,而她却没什么变化?
她轻轻抚过自己脸侧肌肤,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指甲不小心在脸上刮到一下,李氏才猛然惊醒,想起夫君吩咐的事。
打开车厢暗格,取出一只小巧香炉,燃上一支迷香,随即往自己口中丢一粒解药。
不知过去多久,温琴心听到鸟雀的吱喳声,杏眼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眼皮很是沉重。
鼻端嗅到不太好的香气,温琴心未及细想,忽而听见一道冷冽的嗓音:“醒了?”
裴砚丢掉指尖把玩的一截断香,起身行至榻边,倚着古朴的床柱,居高临下望她。
榻上的姑娘衣衫微皱,雪肌漫开不正常的霞色,微瞠的杏眸氲着雾气,似早春桃蕊上的晨雾,随时会凝为露珠,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