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自己不是尚书的千金后,林仙之这些日子没有一夜睡得安稳,虽父亲与祖母一直未说要如何安置她,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被送回许州,也不能让人知道她是许州白家的庶女。
她自幼在尚书府金尊玉贵地长大,过惯了贵女生活,决不回那低贱的商户家当庶女,为了能留下来,她使了些手段才把朱世子哄住,并把亲事定了下来。
但是她还是害怕,她嫁入国公府本就是高嫁,若是商户庶女的身份传了出去,莫说能不能顺利嫁入国公府了,便是嫁进去了,只怕也要受到怠慢。所以她须得想些办法,最好是把整个林家都拢到她这一边来,让林家所有人来帮着她想办法,帮着她掩住这个秘密。
待张嬷嬷从庄子里回来后,她便急急地把人叫了过来。
“怎么样?”
“二姑娘只怕还得多费点心思,那林雪芙瞧着不好对付。”张嬷嬷将过去后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绝不能让她进府!”原本如果林雪芙是个眼皮子浅好糊弄的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省事得多,但眼下看来,林雪芙不简单,那便更不能让她回府了。
“二姑娘可是有什么好的法子?”
林仙之眼神微动,随后道:“祖母这两日见了风咳得厉害,你让小厨房里把雪梨炖上,晚些我亲自给祖母送过去。”
林尚书府眼下还未分家,家中一应大事皆是老太太做主,大事小事,父亲也是多听从老太太的主意,这些事情,还得从老太太下手。
“老奴这就让人炖上。”张嬷嬷也听出林仙之话中的意思,应了一声就利落地去办了。
……
这一夜,雪又大了,倚在床头,便可听得簇簇落落。
沈从白已经离开了,她下午的时候喂他用了些粥食,又给他重新上了药后,便出了趟门,本想着看看能不能在庄子后面的山上采些草药回来用,可是回来的时候就瞧不见他了,也不知他是何时离开,伤得那般重又是如何离开。
他走了也好,屋里留一个外男,叫人发现了她名誉不保。
林雪芙反复思量了片刻,又从枕下将沈从白留下的双鱼玉佩握在了手里,那羊脂白玉通体莹润,触手生温,价值不菲,梦中的他,虽人前清高冷漠,杀伐无情之人,但内里却是个言而有信,善恶分明之人。
前世见过林家人的凉薄,林雪芙清楚地知道,整个家中,也只有大哥哥是真心想接她回去,若非大哥哥坚持,只怕林家人巴不得直接将错就错,把她留在白家。
然大哥哥虽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但他毕竟不是林家当家作主的人,且事情涉及到整个林府的利益与荣耀,大哥哥就算再疼她,也无能为力,若不然,上一世她最后也不会成了二叔的外室子。
眼下她在京城可谓举目无亲,举步维艰,但不管如何是绝不能再让上一世的事情发生了,首要的,就是决不能以二房外室子的身份入府。
按着上一世的时间推算,她眼下还有五天的时间能准备。
如此反复思了一夜,天明之后,林雪芙便从杨大婶那儿要了一辆马车,只说是想在这庄子四周转转,待马车出了庄子,走了半路,这才让车夫转道前往京城。
林雪芙亲娘亲的外家虽远在平州,但是她娘亲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至友却也是嫁入了京城,且还是嫁的还是当朝协办大学士刘大人的长孙。
上一世的时候,她虽未曾有机会见到刘夫人,却也那儿听说过这位刘夫人与生母的感情极深厚。
想要阻止林家想把她真实的身份掩下,她就得先一步把身份扬出去,把事情给坐实了,不让林家有机会动别的心思。
京城福来客栈位于京城南门繁华之地,人来客往,生意极好。林雪芙要了一个地字号包厢,入了包厢便让小二将掌柜请来。
福来客栈的掌柜是个中年人,一张圆脸笑眯眯,显得十分喜庆和善:“不知这位贵客找我来有何事呢?”
“这个。”
林雪芙看着掌柜,缓缓地摊开了手,白皙干净的手心里,是一块双鱼玉佩。
这一块双鱼玉佩是一方上好的羊脂白玉,白璧微瑕,多了一点黑色的暗点,但那瑕疵于雕师的手中,却被雕成了鱼眼,于是这微瑕反倒成了整块玉佩最出彩之处。这样一块玉佩,当世独一无二,无从复制。
那掌柜一瞧这玉佩,神色当即一变,收起了脸上那陪客的笑意,而后对着林雪芙恭敬地行了个大礼:“不知贵客过来,有失远迎,请贵客借步前往天字无号厢说话。”
林雪芙起身,随着掌柜一路前往天字无号厢。
天字无号厢位于客栈的后院湖边,穿过亭台楼阁,行过碎石小道,方到那幽静清雅之厢,这一处无号厢并不招待外客,一直都是留着沈爷在用着。
沈从白身上带着伤,不便回侯府,便在福来客栈暗室里养着,得了消息的金荣过来把林雪芙事情禀报给他的时候,他正趴在檀木软榻上睡着。
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梦。
睁开的冷眸里,尚带着梦中染上的情绪不及褪去,那克制的眼神里,是少有的旖旎情思蕴出的黯幽。
“沈爷。”金凌对上沈爷的目光,有些诧异,随后心知逾越,急急低下了头。
“何事?”男人开腔的时候,那沾染的情绪便消失了,带着他一惯的沉冷。
“有一名唤林雪芙的姑娘,拿着双鱼玉佩前来客栈寻求帮助,眼下袁明正在接待着。”
原本随意地趴着的沈从白猛地撑起了上半身,声线陡然扬高了几分:“你刚说谁?”
“林雪芙。”
竟然是她!
沈从白突地深吸了口气,这一激动,撑起的上半身,牵扯到了背上的伤,一阵痛意下来,他再一次稳下了情绪,又趴回了榻上,凌冷的眸子,微微半眯了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一旁的玉枕,方才的梦,便又浮了起来。
春末的夜里,大雨滂沱,她穿着单薄的衣裳,似个游魂一般在府里后院的园子里走着,鞋履掉了一只也不知,那似方白玉的小足,就那么踩在青花石道上,一步又一步。
他撑着伞便走向了她,低头,看着那张失魂落魄的芙蓉娇颜,对上那绝望无助的可怜眼神,他的心,疼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他听到自己如是对她说着。
她仰起了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用了好久时间才理解他说了什么,然后,轻轻地点了点下巴,顺从得跟在他的身边。
雨点打在青石道上,淅滴响着,他好几次低头,想说些什么,但每每,对上那一头被发打湿的乌色长发,竟是涌到喉头只字都说不出来。
于是,就那么陪着她一路走回她的院子。
行经院门槛时,她迷糊着忘记抬脚,踉跄着就要摔向地上。
他自然地伸手,一把捉住了她的小手,将她带起。
那是沈从白,第一次握住女子的手,只觉得那手,纤细柔软,冰冷……透骨!
这梦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梦醒后,他的指尖仿佛尚带着女子那冰凉入骨的体温,还有那指尖缠绕的幽幽荷香,还有胸口那久久散不去的心疼。
心疼人。
这三个字,对于沈从白来说,那便是从来不靠边的。
这梦,离奇极了。
但是偏偏,却将他的心也打乱了。
天字无号厢内有乾坤,有明室暗室两处,沈从白一直住于暗室之处,此时他稳坐在暗室的香紫檀太师椅上,一只手扶着把手,斜挑起了眉眼,沉沉幽幽,透过暗眼,瞧向了走入明室正厅的女子。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布料有些粗糙的暗黄色的对襟厚袄子,底下是一条月牙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梳一个螺髻,显得一张脸越发小巧,面容更显娇丽。
她生得极为好看,肤白发乌,柳眉细长,杏眸圆柔,眼波轻眨时,那神情纯娇又含几分媚态,说话的时候,总会瞧着人,那瑶唇不点而朱,微微轻启,露出的贝齿似含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