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良器何时也来了,这么晚进宫,何事啊?”
“陛下容禀,臣只为一句话。”冯策拱手淡笑,却语落铿锵,“蜀世子为人歹毒,非是良配。”
殿内空旷,一阵夜风将那些长垂于地的符纸吹得沙沙作响。
景明帝一愣,他并不关心未来驸马的品行。想了想竟又笑着捏了下女儿的圆脸,随口说了句:
“歹毒也只是对那些贱命吧。朕听御史说,有个叫陈大郎的,被人千百刀活活剐死了,蛮奴的手段,怕的什么。”
冯策正要分辨,江小蛮却抢先拉了皇帝的丝白仙衣:“女儿愿自请为庶民,以堵谏官悠悠之口。”
“嗐!作甚庶民。朕的宝贝女儿受了这般重伤,朕不但不忍罚你……”景明帝把她当个玩意儿般拉着手说话,回头不耐地对冯策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不但不罚,朕今儿心情大好,还要许你个心愿。”
此时大殿中只剩了他父女二人,江小蛮多少年没与父亲这样亲近,虽然狐疑,却想着君无戏言。便是昏聩如阿耶这样的,若是答应了,也绝不能反悔吧。
“阿耶,兄长方才说的对,那房文瑞我不嫁。”江小蛮抿了抿嘴,怕皇帝翻脸,紧张地又快速补道,“阿耶,驸马的人选,女儿想自己挑。”
景明帝笑着思索了下,和蔼道:“也对,我大凉的嫡公主,该是自个儿来挑夫婿。看蛮奴的样子,怎么,莫不是已有人选了?”
“是也不是……”她迟疑地看了眼父亲与自己酷肖的圆脸,反复沉吟后终是没敢直接挑明,“女儿的确是有了意中人,只是……那人出身不大好。”
“哦?”皇帝拉长声调,随手又食了口粉,歪到在龙椅上,“蛮奴可别告诉朕,你喜欢那姓冯的?”
“不是不是!”她连忙摆手,急道,“怎会是兄长。”
“行了,好孩子,下次便将人带了见朕。入了你的眼,就是个行乞的,阿耶也有办法。”
这一句说完,江小蛮望着父亲脸上的慈爱纵容,顿时吃了定心丸一般,也是感动异常。她本就是个没城府不记仇的,此刻肺腑温热,当即红着眼扑进了父亲怀里。
因密谶应验,景明帝视她的腿伤为大劫,是替自己挡煞的机缘,往后他便福泽延绵了。是以,什么御史弹劾,悔婚之事,他都毫不在乎了。
父女团圆,天伦之乐。
“阿耶,那些粉石之物,少吃些。”上一个这般提醒的官员,被皇帝砍断手脚,扔去了乱葬岗。
就在皇帝脸色变阴的档口,偏殿里忽的传出女子压抑的哀吟。
“真是晦气,来人!还不将那贱人拖走。”
是萧滢的声音!
萧滢在莽山伴了她近十年,江小蛮稍作辨认,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她一把推开父亲,随手捡了根金杖,拖着左腿瘸拐着疾奔至偏殿。
只见萧滢神志不清地跪靠在雕梁下,眼角、鼻梁遍布血污、青紫,整个人明显是被人暴打过,且手肘痉挛,像是毒发了似的。
好好一个女子,尽被弄成了这副模样。
江小蛮一言不发,过去将她抱过来扶着。素来天真含笑的杏眸,利箭一般,射向一旁侍立的宫人。
眼睛里的冷意让宫人打了个寒颤,不禁跪地低奏道:“是……是美人打碎了陛下的丹药,陛下怒极逼着她尽数吞吃了。”
原本江小蛮隐约知道萧滢在宫中过的不好,却从未想过,杨侍卫那桩事后,景明帝平日里竟会这样待她。
“滢姐姐你醒醒。”她缠着声,听到后方脚步时,竟爆发式地骤然对天子大喝:“你究竟给她吃了什么!?”
药性正盛的景明帝被女儿这一吓,看了眼地上温婉不再面目全非的女子,忽的便兴味索然起来了。
“就是些桂香散罢了,这个贱婢,真是越发无趣!”
生死关头,江小蛮不敢再犹豫,转念下了决定。
她一边去抠唆萧滢的喉咙,一边坚定道:
“方才的心愿要换一个。君无戏言,蛮奴恳请阿耶,让女儿带她出宫!”
…………
桂香散虽非剧毒,却是西域传来的一种助兴方剂。少食可于床底间增趣,多食重则丧命,轻则神志受损,终生痴傻。
听御医说无解后,江小蛮六神无主间,想起在山洞时,道岳曾提起略同西域的奇毒杂症。
想到此处,她也顾不得时辰,找了匹马勉强带了萧滢便朝讲习所奔去。
“是、是蛮儿吗?”夜风吹的萧滢清醒了片刻,她挣扎着想要自己去拉缰。
她的手苍白冰凉,激得江小蛮终于掉了泪。
萧滢比她要大四岁,是家中庶女,不被重视,也曾被家人送去莽山积福。她两个是真正手足的情分,相依相伴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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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习所为道岳独辟了一所荒芜小院,时近子正,江小蛮刚在马边艰难立定了,小院的门感应似得开了,便有个相貌健朗阳光的胡人少年赶了过来。
“与郡王问好了,我叫阿合奇,是道岳法师的族弟。”他呲牙一笑,在掠过马背上歪坐着的萧滢时,却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