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温月明脸色更加差了。
“你昨日能帮太子解围,我是万万没想到的。”温爱并未察觉出异样,开玩笑道,“我每次听你说起这些事情,总以为你见到太子第一面会先把人打一顿呢。”
温月明眉眼微微下垂,眼皮耷拉着。
“现在确实想要打一顿。”
她慢吞吞地说着。
温爱一见她模样便知她不是在开玩笑,大惊失色:“这可不行!不能胡闹!”
温月明蓦地想起当夜的那个放肆视线,不由冷哼一声:“打他便打他,还需要理由吗。”
温爱头疼,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温月明越听脸色越阴沉。
冬日的北风刮在脸上生疼,温月明在混乱中隐约理出一个思绪。
——那狗崽子扮猪吃老虎,竟一直在骗她!
一时间,她的脸和屋檐上还未化干净的雪一样冷。
“娘,哥哥欺负我。”
她一见到母亲,就恶人先告状地说着。
钱氏原是小官之女,因父辈关系和温赴自幼定亲,温家父母双亡后,钱家也没有推掉这门亲事,等钱芸芸十六及笄后,两家便有了联姻之喜。
她自幼体弱,膝下只有这对龙凤胎,其中尤为偏爱妹妹温月明,见了人便搂在怀里笑。
“我没有。”温爱头疼,“是妹妹实在是太不听话了,碰到爹就阴阳怪气,现在还要学人打人,我就说说她而已。”
“我和你同岁,怎么总是教训我。”温月明小儿模样地趴伏在钱母肩上,不悦说道。
“好啦,喝盏热茶暖暖身子,我瞧着团团怎么瘦了。”钱母拉着小女儿的偏架,心疼地摸着她的脸。
“你的身体可是第一位,别的事就往后挪一下,不要听你爹你哥的。”
温爱缩在椅子里装死。
一群人连忙笑着圆场,屋内的气氛这才热烈起来。
妙菡轩赏的是荷花,如今是冬季,只剩下一点枯荷,轩楼下的那条内湖连着温赴的书房,自高楼远远望去,便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书房。
温月明自热闹的内院脱身,拎着一壶酒便在二楼围栏上趴坐着,长长的翠绿色绸帛晃晃悠悠地垂落在空中,在一众死气沉沉的严冬深绿中格外娇嫩。
若是单看模样,她长得极为清冷,眉眼低垂时,宛若雪山寒枝,远远望去,绿枝雪容,好似画一般。
她兴致缺缺地坐着,手里捏着一块糕点,有一下没一下地扔到湖面上,引得肥硕的锦鲤争相破水而出。
“你怎么不进屋子。”
温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温月明清冷的眉眼微微下垂,显得有些寂寥无趣,打了个哈欠:“里面太暖和了,熏得我想睡觉,你怎么也出来了。”
她身侧很快坐下一人,湛蓝色的衣袍安静地垂落下来,温润而泽。
“我怕你偷偷溜到书房外去打人。”温爱紧盯着她的侧脸,犹豫一会后,实话实说。
温月明吃惊地扭头去看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就是这想我的。”
“难道妹妹改变主意了。”温爱眼睛一亮。
温月明和他四目相对,随后也老实说道:“肯定是先骗到外面打一顿的,在书房边打人不是递把柄给爹骂吗。”
温爱满腔柔情顿时化成了谴责目光。
“当年的事情我一直都不敢问,眼下太子回来了,还是通个气比较好,你,你不会是和太子有私仇吧。”
温月明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含含糊糊说道:“没有吧。”
一字之差,听着问题不大。
“这,要我去调和一下吗?”温爱一点也不信,自顾自地说着,秀致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听闻太子性格温和,想来也不会和你计较。”
温月明只觉得自己一腔委屈无处发泄,直接把糕点捏碎扔到湖上,抱臂质问道:“怎么就不能是他得罪我。”
温爱顿时露出‘果真如此’的神色,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委婉说着:“没听过兔子咬老虎的。”
“你觉得陆停是兔子?”温月明冷笑,挑眉反问。
“总归不是脾气大的。”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趁人发火前,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求生欲十足。
“我可没有是你脾气大,假设而已。”
温月明愤愤拿下糕点,委委屈屈地盯着温爱,忿忿说着:“我觉得他是狼还差不多。”
白眼狼一只。
谁知温爱赞许地点点头:“是狼才好,有了野心,也要有魄力才是,我并未和他朝夕相处过,可妹妹看人一向准,你都这般夸他,殿下也不枉费爹的一番心血。”
莫名‘夸’了人的温月明一肚子不敢说的话,被噎得几乎要吐血。
“不与你这个木头子说了,气死我了。”温月明噌得一下起身,愤愤说道。
就在此刻,原本一直紧闭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轩阁上的两人默契噤声,隔着层层叠叠的高树密枝的空隙朝着书房看去。
温赴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两鬓是遮不住的白发,可身形依旧挺拔如竹,带着文人的清瘦矍铄。
两名客人站在门口,背对着她们站着,听不清说话的动静。
其中一人正是太子陆停。
温月明自高而下望去,只能看到陆停穿着披着玄色大氅,另外一人穿着青色披风。
青色披风那人脊背微弯,言辞形容颇为恭敬。
“这不是爹那个消失很多年的徒弟程求知吗,原来和太子在一起啊。”温爱压低声音,小声说着。
“就是他。”温月明冷眼扫过故人,最后把目光落在窗轩边上的陆停身上。
陆停披着玄色大氅冷淡地站在一侧,脖颈低垂,衣袂静落,好似一只孤傲的鹰,疏离在人群外。
温月明眯了眯眼,突然半个身子趴出去,长长的宽袖瞬间自栏杆上跌落,在空中荡开艳丽的弧度,直把一侧的温爱吓了一跳。
“妹妹。”他慌忙把人拉了回来,紧紧捏着她的手臂,主要是手中的糕点,小声安抚道,“别摔了。”
温月明心不在焉被人拉回来,目光落在那影影绰绰的地方,鸦羽般的黑睫挡着头顶的日光,漆黑的眸子好似一块化不开的浓墨,半晌没有波动。
“怎么了?”温爱见他神色不对担忧问道。
温月明突然抬头看着自家唠叨哥哥,细长黛色小山眉笼着冷色,不说话时总是带着冷冷清清的淡漠。
“没什么,刚才比划了一下,你说我这个糕点能打到人吗。”
她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糕,随口问道。
温爱大惊失色,要夺过她手中的糕点,却力有不逮,被人躲了过去,不由苦着脸连连强调着:“书房外,书房外,爹还在呢。”
她眨了眨眼,长长哦了一声。
“可我心中一口气啊。”温月明哀怨说着。
温爱更是委屈地看着她,浅色的眸子就差淌下泪来。
——他妹妹真的好倔强。
温月明越想越气,手指微动,糕点立刻碎了一点,掉落在两人华贵的衣裙上。
“客人走了,爹估计马上就来了,不如我们先回去。”温爱低声哄道,“外面冷,回去哥哥给你烤羊肉吃。”
温月明坐着不动弹,目光还是盯着书房外的陆停的身影,指尖的糕点被捏着更碎了。
“卧……”
白色的糕点自空中凌厉而出。
一侧的温爱脸色大变,很快又死死捂着嘴,唯恐惊动远处的人。
“啾啾!”一只翅羽上长着红色的羽翼的小鸟被天降巨物惊吓,毛茸茸的一团吓了一个哆嗦,扇着翅膀跑了。
温爱吊着的一口气猛地松了下来,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奔溃说道:“你吓死我了。”
温月明牵扯无辜发泄邪火后才冷静下来,冷哼一声:“回去……”
事不遂人愿,她起身的脚步冷不丁停在远处。
只见远处一直沉默的人,就在此刻抬眸侧首,直直朝着发出动静的方向看去。
陆停有一双极为深邃的深褐色眼眸,落了光便好似上了色的琥珀,亮而冰冷。
此刻那目光穿透北风,越过屋檐,拨开枝叶,肆无忌惮地落在高楼之上——温月明的瞳仁中。
温月明一愣。
玄色大氅簇拥下的肩颈在此刻被拉扯成一道锐利的弧线,那截消瘦雪白的下颚,好似玉雕一般。
只是那目光太过阴沉,打得她猝不及防,只能呆立在原处。
昨夜在满殿惊疑打量中,她并未仔细打量过近在咫尺的陆停。
今日隔着满头绿荫,风铃寒风,她却好似能看到那人的瞳仁中。
那目光竟和梦中相差无几,一时间让她有些恍惚。
冷淡,阴沉,形同陌路。
“被发现了,快跑。”一侧的温爱恍然不觉,当机立断地拉着妹妹跑了。
“怎么了?”温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能看到层层树枝,不由蹙眉问道。
陆停收回视线,最后轻轻勾了勾唇角,声音却又格外冷静。
“无事,老师府中好多小鸟,刚才有一只格外漂亮。”
“我家夫人最爱小鸟,这才种了很多树。”温赴简单解释了一句。
“我儿尚在宫中,今后还请殿下多多保重。”
陆停拱手,恭敬说道:“此番回京,自然不敢牵连老师,今日拜访只为多谢月贵妃昨夜为我解围一事。”
“月儿做事自有主张,此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温赴低声说着。
陆停闻言心思一动,抬眸去看对面之人,却只看到温赴那张严肃刚正的脸。
温阁老一向中立,朝中无人不知。
“如此说来,我还是亲自去道谢为好。”陆停看着他,缓缓说着。
温赴笑而不语。
“张谦,送客人。”他轻声说着,随后目光落在一侧的年纪稍大的那人身上。
“慎行,你师娘很想你,若是过了明路,记得早些来看她。”
一侧的程求知连忙拱手应下:“是,老师。”
“去吧。”温赴颔首说着。
两人对视一眼,先后退下。
“跑什么。”那一侧,温月明走到一半回神后,甩开温爱的手,不悦说着。
温爱叹气:“不跑等你爹也看过来,这不是上赶着找骂嘛。”
温月明坐在内湖一侧的栏杆上,嗤笑着:“看不到,我早试过了,我们可以看到书房,爹站在门外那距离是看不到我们的,小时候就是这么躲爹的。”
温爱听得瞠目结舌:“怪不得你每次跑得都这么掐点。”
温月明得意地哼了哼,随后一愣,猛地站了起来。
“所以他刚才根本看不到我。”
她后知后觉地自言自语道:“他有错在先,我心虚什么。”
“下次碰到他,就先发制人打他一顿,不就好了。”
“你在嘟囔什么。”温爱耳尖,立马探头警惕警告着,“可不许打人,不然我就跟爹揭发你。”
温月明斜他一眼,正打算恶狠狠地放句狠话,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说话声。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冤家总是狭路逢。
温月明立刻咽下所有狠话,警觉地拉着温爱躲到角落里。
作者有话要说: 私仇和私情,听上去确实问题不大,都是要打架的关系(不是!!等我穿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