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尚书府的院子,风景自然是极好的。屋檐下,长廊中,阳光将树影打下来,点点缀缀,彩蝶飞舞,这里的春景动人,屋檐下了无欣赏之人。
说来也是奇怪,人赏景,景色与心境交织,或喜或悲;当人不去赏景时,景色亦是与心境交织,或悲或喜。
就好比此刻尚书府的院内春景,一道清风徐来,春寒料峭早就过去了,因着当下众人无心观赏,这春风竟是无端叫人生出了些许的寒意,穿过衣裙,穿过发梢,穿过……心头。
听对方要告知公爷,宁夫人心头微微一颤,安少音的神情她悉数看在眼中,不骄不躁,平静温和,她看不到那张平静的五官下有任何慌张无措的痕迹。
宁夫人哑口了,她其实心里明白,如果安少芫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宁羽城的,安家不会选择让她嫁进公府。尚书府胆子再大,在这件事情上,是决计不会冒险的。这点帐,宁夫人会算,只是安家搞这么一出,相国公府的面子实在是下不来台,整来整去还是大女儿嫁过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不过男婚女嫁,女方婚前就失了身怀了孩子,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能不能成为正室都不好说,也难怪安少芫会躲在屏风后面,莫娘对此事亦是遮遮掩掩,不愿意说实话。
宁夫人心里有气,她没想到宁羽城那小子做了如此荒唐事,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好歹是名义上母亲,事关公府的颜面,宁夫人发火不是没有理由。
冷静过后,宁夫人的火气如风散了不少,她是个聪明人,公爷若知道了此事,断然不会轻易饶过宁羽城。宁夫人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说不准,公爷还会把气连带撒到她的身上。继室难当,宁夫人如今在府中的地位不错,又为公爷诞下一儿一女,未来一片大好。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能犯错,尤其不能让姐姐留下的两个孩子,在她的眼皮底下犯了错!
思来想去,宁夫人犯了难,闷声吃大亏是铁定不行的,如果告诉了公爷,她又难辞其咎。
安少音观察宁夫人的表情异样,前世她自力更生了十年,早就学会了观人识务,看出公府的这位继夫人有所犹豫,安少音乘虚而入,说道:“此事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姐姐和二公子两情相悦,少音又岂能夺人所爱?正如夫人所言,这婚事,公府原本属意的就是姐姐。”
妙龄少女的嗓音间若有若无地会有一丝浅浅的鼻音,再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给人一种憨态可掬之感。
宁夫人气本就消减了大半,听着安少音的话,再看她天真神态,一时竟不该说是她懂事,还是无知:安天庆不想安少芫受苦让安少音嫁,她就嫁了;现在又因为安少芫之故要安少音退出,她就退出了。被动地像街道上讨价还价的小贩和客人一样,换做别人,早该离得远远的,偏偏安少音不仅没走,还进来收拾烂摊子。
这边厢宁夫人沉吟不语,思忖该怎么合理解决了这件事才好,安少音看有戏,同莫娘一起将这位夫人拉进了堂内。
那边厢,安少芫苦胆汁都吐了出来才好些,饮了些温水,终于将那股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扔掉手中的绣帕,浅色半臂上染了些污秽,安少芫忍不住拧了拧眉。这一场失控失态,所有人的反应安少芫看得清清楚楚,脸已经被丢尽了。
可万万没想到,安少音竟然出现了!
半臂上的气味尚存,虽然地面早就清理了干净,但还是隐隐散发着和上衣相同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周遭气味的缘故,落在安少芫眼底的安少音,刺眼地如同扎在眼珠上的钉子一样,一日不拔,眼睛就疼得发红发肿。
从来都是安少芫在前,安少音在后,什么时候轮到安少音来为她说话?安少芫咽不下这口气,终于将翻涌的呕吐感消解后,她不管宁夫人还在场了,直接就冲到安少音的面前,手脚并用,没好气道:“是你,是你在茶水里动了手脚是不是,你存心要我在外人面前出丑,你这个心思歹毒的贱人。”
这一招来势汹汹,安少音完全没有防备,就这样被纠缠在一起。两个夫人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石榴色和杏色交缠滚打,染了花色蔻丹的双手青筋凸起,战况尖叫声不断。莫娘吓呆了,还是宁夫人眼疾手快,忙吩咐人将二人分开。
哪知安少芫不知发了什么疯,半日的进食吐的干干净净,竟然还有力气扯住安少音的头发,张口闭口一个骂人的话,闻者不适,几个丫鬟上前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安少芫犹若青面獠牙地掐着安少音的脖子时,堂屋外传来一道严厉呵斥的声音:“住手!”
安少芫心头一惊,蓦然止了手里的动作,一抬头,就见安天庆面露愠色,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自己,脸色难看极了。
父亲的样子和几日前的模样如出一辙,安少芫浑身一震,四肢百骸颤了颤,战战兢兢地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如花似玉的妆容毁了大半,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疯婆子似的。
远远就听到安少芫的叫骂声,安天庆心凉一片,然而怒意占了先机,他目光不善地睨了莫娘一眼,公府的宁夫人还在场,家里唱了这么一出戏,丢了好大的一个脸,莫娘作为尚书夫人,没有阻止事情的发生就算了,竟然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儿打架,一点反应都没有,安天庆不生气才怪。
当然,让他怒火攻心的,是安少芫。
无论如何都要把安少芫嫁到相国公府,她当着未来婆婆的面和妹妹大打出手,宁夫人看了心里会怎么想?她日后在国公府的日子又怎么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