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十三找了两个下人把炭炉搬进里间,里头那位大夫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为顾缺诊治。
阿窈在外间坐立难安。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霍管家送那大夫出来,阿窈避让到一旁。那大夫看见她,轻轻笑道:“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鲜嫩可人的姑娘?”
霍管家道:“回公公的话,是靖安侯府给公子送来的婢女,现如今贴身伺候公子。”
“哦?”那大夫一脸兴味,“他竟然就这么收下了?”
他眯眼打量起阿窈的脸,小声咕哝了一句话。离他最近的霍管家只听到了“好看”“般配”这两个词。正愣神时,他已经走到轿子旁。霍管家赶忙上前帮着打开帘子,顾不上其他,跟在轿子旁把人送出院子。
阿窈看着霍管家送人出去,很是纳闷,这位大夫怎么不开方子让他们抓药呢?
这时十三从里间走出来,阿窈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十三大哥,公子的病不用吃药吗?”
十三脸上懵了一瞬,像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问题,他拍掉袖子上被炭炉蹭到的炭灰,道:“不用。”
为什么呀?生病了不都是要吃药的吗?阿窈很难理解,又不好追着十三问。十三难以忍受一直被她盯着,伸手指着里间:“公子夜里可能会醒,你进去守着。”
阿窈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她从睡榻上抱起自己的被子进了里间。里间摆设简单,没有睡榻给阿窈休息。她正想着是不是要在顾缺床边打地铺,十三突然进来,往地上铺了一层厚羊毛褥子。然后又沉默着出去了,阿窈一句道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把被子放下,摸着柔软的羊毛褥子,满足地弯起眉眼。
炭炉热气十足,阿窈浑身烤得暖呼呼的,舒适地直叹气。她抬眼望向床上躺着的人,顾缺的脸色已经恢复成平时的苍白,眼睫轻轻颤动,不知是做梦还是快要醒了。
阿窈从羊毛褥子上爬起来,凑到床边看着他。
顾缺周遭陷入漆黑的深渊,脖子上传来熟悉的窒息感。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也知道挣扎无用,干脆一动不动笑意淡淡地等着。
“你为什么不去死?”有人歇斯底里地质问他,双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她说:“你身上流着最肮脏的血,你去死吧,你死了才能赎罪。”
顾缺知道这是梦,如果梦里他可以开口……
他也不能说什么,谁也无法跟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计较,何况她还是他的生身母亲。
他耳边听着那些咒骂,脖子上的窒息感越来越重,等到离死亡最近的那一瞬间,他会醒过来。
以往都是如此,但这一次,他转瞬又堕入另一个梦中。
奉元殿阶前,恭王赵宗恒一脸正直地拦在他面前,毫不避讳群臣经过之时的各种眼光。
“听闻顾大人十岁那年给自己取字无疚?顾无疚。”
顾缺已经许多年未曾听过有人这样叫他,他收起散漫看着恭王。
那双正义凛然的眼眸一面让他心烦,一面又说不出的熟悉。
好像最近一段时日常常见到,只不过另一双眼眸中,没有这么激烈的情绪,只有简单和天真。
恭王听闻过顾缺的种种残忍行径,也知道此人睚眦必报,但他今日却不得不冒着得罪他的危险拦在这里。
“大人是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吗?死在你手中的冤魂不计其数,你怎配叫这个名字?”
顾缺收到的骂声多了。上一次朝会,定国公甚至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奸佞误国,不得好死。相比起来恭王倒是含蓄得多。
他意识清醒,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化为灰土,死的不能再死了。
偏偏这些死人如今一个两个都来纠缠他,莫非是他太过温和,让这冤死的鬼来找他伸冤?
顾缺的手紧握成拳,凭着意志强行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然而睁开眼,他却看到一双与梦境中极其相似的明眸。
眼眸的主人盈盈望着他,脸上是没有任何伪装的开心。
“公子,你醒啦!”阿窈双手撑在床边,微微俯身,看着顾缺干涩起皮的唇,“公子渴了吗?奴婢去给你拿杯水来。”
顾缺一时怀疑自己还没有完全摆脱那个梦,他伸手在阿窈手背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光滑的皮肤下泛着暖意。
她是个活人,至于是不是来伸冤讨债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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