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头天黑得格外早,如今不过黄昏,乌云便密密麻麻地压了满头。白雪簌簌地落在马车檐上,遮去了屋内的窃窃私语。
“姑娘,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车厢内卫扶余面容沉静,她双目轻阖,眉目染上了一丝困倦,整个人歪着,有种病恹恹的弱态感。
若不是那个狗世子横插一脚,她现在一定元气满满地带着身家溜之大吉了。
“放心,只要今晚出了城门,卫家的人就算发现也追不上我们。”
想到卫家,卫扶余面上凝出一抹冷意,她冷哼一声,“便是我跑了,卫家为了名声,也只会说我病重而亡。”
“等回了桐城里,我们就买个大宅子住着,不比在这京城舒坦?”
金银碰撞的声音在寂静寒夜中显得格外分明,卫扶余抱着怀里头的家当,漂亮的眉眼间笼了几分温柔的神色。
再走一刻钟,她便能彻底自由了。
“汪汪——!”
狗叫声在空荡无人的街道处显得如此突出,槐序忽地住了嘴,脸上的喜悦霎时间潇洒那。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似乎在靠近,赶车的马夫机灵,瞬间就掉了个道。
然而马车压过路面的声音还是过于显著,卫扶余心中一凛,匆匆从马上跳了下来。
“剩下的路不远,我们寻小道走过去。”
槐序说“好”,说完要从车厢下拿出贵重大件。卫扶余看了一眼,心下一狠道:“这些都不带了,带着细软也方便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卫扶余走的也越来越慌张。
她站在云雪中看不清前路,她忽地捂住胸口,身子猛地往前一倾,白雪地上霎时间便出现了一朵血花。
卫扶余忽地就想到了自己六年前初来龙华寺的样子,那时候也是隆冬,天气寒的她快要喘不上气。
她一点儿也不想来这冷清清的寺庙,可是送她来的每个人脸上都喜形于色。
马车静悄悄地走了,她再回头却也看不清来时的路。
她仰头望佛祖,却窥见自己早夭命格。佛祖悲悯,允她一签。
“上上签若出,福运自来。”
破旧的竹签从袖中滑落,渐渐的又被积雪掩埋。卫扶余遥遥望了眼,终还是拖着厚重的衣裙向前跑去。
“二姑娘这是要去哪?”
卫扶余缓缓回头,一袭白衣勾勒的她腰肢纤细,不堪一握。她面色白皙如雪,因着一番奔跑,两颊反而生了些酡红。若是靠的再近些,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
双眸含水,乖巧又勾人。
就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管家来时是见过这位卫家二姑娘的画像的,可他今日真真切切见了,却还是暗暗为其美貌心惊。
这样的美貌,若非身子骨实在弱了些,也担得起红颜祸水之名的。
卫扶余立于漫天白雪之中,身后巍峨城墙更衬得她娇弱无倚。片片鹅雪轻轻落在她挺翘的鼻尖,为她添了一份少女的娇俏感。
她眼睫轻轻垂着,好似笼下了无限哀愁。唇齿间溢出的微微咳嗽声,以及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身子,更惹人怜惜。
于是管家情不自禁放柔了语气,“二姑娘,您这是何苦呢,高家也是个富庶……”
管家有些说不下去了,高家是个什么人家,京城里稍微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
下头小辈乱,就连做家主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管家正准备长叹一口气,谁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居然张口就骂他。
“要嫁你把自己阉了嫁去,这富贵的福气送给你了!”
少女身子虽羸弱,一双眼睛却明媚张扬。
她深呼一口气,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要带我走也可以。”
“除非我死在这儿!”
柔柔弱弱的少女挺直了背脊,唇紧紧抿着,坚韧又不屈。
管家犯了难,这位二姑娘要是死了,谁去嫁到高家呀?
趁着管家犹豫,卫扶余拔腿就要跑,管家见她如此行径,当即不再多说,指挥着小厮就要来抓她。
她跑的几乎要喘不上来气,就在她差点晕厥过来的时候,忽感一阵微风,身子刹那间便轻快了起来。
“原来是要去嫁人。”
沈令闻踏雪而来,深黑色的大氅就这么拖在地上,勾起一道道的雪痕。夜色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晦暗,他眉骨抵着,望着人的眼神阴恻恻的。
他脚尖踩着那几根竹签,然后漫不经心地弯下腰抽出一根来看。
“呦,上上签啊。”
他“嘶”了一声,后脑勺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卫扶余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
风雪里头站了太久,她的腿早已冻僵。然而她的脑子却更为混沌,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入他手心的一根竹签,目光复杂。
沈令闻一步一步逼近,他也不管别人,手里拎着那根竹签就这么慢慢走了过来。
像是在逗猫儿。
危险的气息席卷而来,卫扶余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道:“世子手气可真好,臣女从未抽到过上上签。”
“平白受了伤,没死成。”沈令闻缓缓俯下身子,叫卫扶余更加清楚地看见了他狭长双眸中透出的冷冽,“叫运气好?”
卫扶余突然觉得嫁到高家也不错,比起惹了这座煞神,还是活着比较好。
“你们绑我回去吧,我想嫁人了。”
少女温软的眼眸忽地阖上,只余下小扇似的长睫扑棱着。她双手伸到家丁面前,一副认命的模样。
沈令闻心头没得一空。
他舌尖抵着尖牙,感受到口腔中的血腥气,双眸中渐渐有兴奋的神色闪过。
“先来算算我们的账吧?”
沈令闻长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后脑勺,他轻笑一声,食指捏住卫扶余的下巴。“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