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寄用极为清淡的语气，直击赵氏的痛处。

老爷宠妾灭妻，曾经两次想要休掉她，但苦于没有名头，寻不到她的错处。赵氏艰难地保住了她在殷家的正室之名，但却受了不少窝囊气，时常就要嚷嚷着，造孽……当初若是……

殷寄那番讥讽，若是别人说，也罢了，偏是自己的儿子说，赵氏被气得头脑发懵，微仰头，双眼盯着顶上的金丝楠木房梁，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她在原地晃了晃，伸手抵住一旁的圈椅椅背，支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面对赵氏惨白的脸色，殷寄若无其事，神色依旧淡淡的。

良久，赵氏似是缓过一口气，道：“小圆到底怎么样了？你给我句明白话，也让我死心。”

可能是怕他不重视，她又道：“你这条命，到底有她的功劳，且她可能是被你所累，你不能不管。”

殷寄转过头去不看赵氏，望着窗柩，目光没有聚焦，沉默良久，久到赵氏快放弃的时候，听见他道：“她没事。”

依旧语气平平，没有任何情绪，但赵氏总觉得，那不轻不重的三个字间，隐隐透着几分凉，一丝一缕地让她抓不到，看不清。

赵氏累了，揉揉额角，扶着门框往外走。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凉，风中却蕴藏着生机盎然的味道，从外间出来，站在阳光下，赵氏心想，乐安虽然脾性不定，但向来不屑于诓人，他说小圆没事，小圆就该没事的。她仰头迎着阳光，双目被光线刺得眯了眯，那一身紧张担忧，被阳光晒散了似的，只留一身疲乏，赵氏忽然有些难过，那孩子，多贴心啊……

*

皇宫，仁明殿。

杜皇后并几位太妃依位份坐在上首，杜岚霆跟在康王身侧，进入仁明殿，俯首给皇后太妃们行礼。

殿内一群莺莺燕燕兰熏桂馥的年轻姑娘们，见到两位俊朗的郎君，纷纷摇曳起身，盈盈一拜。

杜岚霆被这些珠光宝翠、环佩叮当闪得有些眼疼，他心里窃笑，庆幸自己前头还站着一位满京都难寻的好男儿。

康王来给皇后、太妃请安，一进殿门，瞧见这些红红绿绿花枝一样的女孩子，明白过来。他已经弱冠之年，还没纳妃，生母李太妃着急了。

两人依次坐在一侧，杜皇后照例询问几句，康王一一作答，稍后，李太妃便道：“刚刚你们两个进来之前，我们聊到哪儿了，对了，聊到张侍郎家的四姑娘……”

康王和杜岚霆对面，遥遥立起一位玫瑰粉裾裙姑娘，“太妃。”

李太妃像是刚想起她来似的，道：“啊，四姑娘刚说得了一首新曲子？早听闻你深谙此道，不如演奏给我们听听？”

张四姑娘忙道不敢。

有人取了一把琴来，那姑娘净手后施施然演奏起来。

这一开始，便没有停下来，一位位姑娘起身拿出看家本事，极尽雅致或是凸显灵气……

大半天过去，杜岚霆只觉得眼前花枝闪动，哪家的姑娘会弹琴，哪家的姑娘会剑舞，早已分辨不清。他头脑嗡嗡，在心底默默对康王道了声保重，正想起身找个由头退出这场选花大会，却被亲姐姐杜皇后抢了先。

杜皇后道：“莫循，你也闲着半天了，说说，这小忽雷该哪家姑娘得了去？”杜岚霆字莫循。

姑娘们表演才艺的彩头，是两把珍贵琵琶，大忽雷和小忽雷。两把琵琶是前朝皇帝珍藏在宫里的，不知怎么，今日竟然拿出来当彩头。刚刚康王已经发表了一番见解，言语间满是云里雾照，到底没说大忽雷该由谁得。

杜岚霆抬眸，瞧见杜皇后眼中打量和不容置疑的神色，了然了，原来这里面还有他的事，姐姐自是得了母亲的话，要压着他娶亲呢。

娶亲……杜岚霆一直没有任何想法，娶也成，不娶也成。

他微笑：“皇后娘娘，您是知道的，于音律歌舞上我实属皮毛，众位姑娘颇负才华，臣可不敢乱说……”

杜皇后道：“你今日，倒是知道怯了。”她偏头，对一旁的李太妃道：“曹姑娘的琵琶音声声入耳，我倒是觉得可以得小忽雷，太妃以为如何？”

李太妃自然顺着道：“曹姑娘甚好。”

今日进宫的曹五姑娘，是宰相家的。

杜皇后微笑，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杜岚霆脑海里瞬间闪过电光火石，他福如心至，拱手行礼道：“说到这彩头，臣以为，皇后娘娘漏了个人呐？”

一句话，让在场的人纷纷好奇。

杜岚霆道：“说起来，知院已经清醒小半年了。他为国立下战功，现在位高权重，但臣斗胆进言，他今日能清醒过来，有为他冲喜的上官姑娘的功劳，皇后娘娘，这……是不是也该给上官姑娘赐个‘彩头’？”

众人面面相觑，对望一阵，杜皇后道：“你说的，是殷知院的夫人？”

“夫人”这两个字，怎么感觉不那么顺耳？杜岚霆没有多想，俯首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