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大婚

初春三月，京都，武安侯府。

艳阳高照，几日的阴霾过去，天气大晴了。

殷夫人扶着殷家老太太，缓慢走入大堂，朝着各方来客至笑，那笑意却并未直抵眼底，反而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愁意。

今儿，大喜。殷三爷殷寄娶上官家的六娘子上官圆。

一年前，二十一岁的殷寄主动请缨，率五千将士赶赴边境，突袭匈奴。匈奴不受其扰，竟在半年之内，损失了两万兵马，国耻为大，匈奴不再攻打大熹，转而举一国之力围攻殷寄，殷寄损兵折将，竟又在单于境内杀了上万人马，匈奴被迫求和，主动进贡，两方战事才得以平息。

殷寄被圣上赐封武安候，可殷家夫人和老太太，却全然高兴不起来。

因为殷寄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太医说，他脑中有血瘀，光用人参吊着口气，若还醒不来，怕是性命忧矣。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得问老天爷。

殷家死马当活马医，找上官家，要求立刻迎娶上官蓉冲喜。

上官家含糊其辞，最终推了一个庶女上官圆出来。

殷家也等不得了，忍着气交了聘礼。

大院内，宾客围坐，火红的绸缎像模像样，可任谁看那精致的花样和雕花银器都知道，这喜事，殷家没亲自办，而是找了四司六局。可见这亲事，是着急得很了！

随着礼乐声近，炮竹炸响，众人好奇地向大门望去，只见殷家表亲一手抱着吉祥公鸡，一手攥着红绸子，领着新娘子进门了。

阳光柔柔地将那青绿色的喜服镀了一层金光，却扇遮面，发髻上的金饰微颤，好似悬浮的人心，虽然看不到新娘子的正脸，可那隐约的脸颊轮廓，还有绰约的风姿，却可以让人肯定，新娘子是个美人儿。

上官圆小心地迈过马鞍，喜娘美美地大喊一声：“平安顺遂！”

进得大堂来，两方看热闹的宾客笑语连连。

殷夫人脸上挂着笑，实则望着未来儿媳那泛着栗色的头发，苦涩难言。棕色的头发即便涂抹了乌膏，阳光一出来，也会透出点儿隐隐的栗色来，人再美，又有什么用？一个胡姬的女儿，如何能配得上她的乐安？虽作如此想，却又别扭地希望，她的到来，真能冲散乐安的病邪……

拜过天地，上官圆被引进洞房，坐在喜塌上。喜娘撒了些金钱彩果，唱吉祥的撒帐歌，又剪下她一缕头发，和床上那人的头发合梳在一起，笑着说吉祥话，“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进洞房看热闹的人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举案齐眉，长长久久！”，引得众人哈哈笑。

上官圆的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不是因为这句吉祥话，而是因为她总算嫁进了殷家，不用想着去讨好有虐杀女人怪癖的糟老头子了！

“合卺交杯，永结同心！”喜娘端了半只小巧的苦葫芦瓢过来，上官圆垂眸，看到却扇下晃动的晶莹酒水，没有任何犹豫，端起苦葫芦瓢，将那酒水一饮而尽。

另有婆妇端着另一半苦葫芦瓢，用裹了红绸的金勺，沾了沾酒水，轻轻抹在床上男人苍白的嘴上，这便算喝过合卺酒了。

“礼成——”喜娘高高兴兴地大喊了一声，声音穿透堂内堂外。

众人连连叫好，喜气冲天。

上官圆如梦似醒的不真实感，终于落了地。她微垂着眼睫，擎等着人出去，好好休息一下。可她没听到脚步声，却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世界，好像在某个时刻，突然安静下来似的。

她狐疑地抬起眼眸，透过却扇，看到众多人影。

这种诡异的寂静，让她有些不安，她看向一旁的喜娘，却见喜娘瞪着眼，微张着嘴，死死盯着她身后的方向。

上官圆顺着喜娘的眼神望过去，不禁怔然。

床上那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坐起来了。他脸色惨白，因着病重，脸颊消瘦，显得脸部线条更加刚硬，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瑞凤眼下是浓重的青影。满头青丝披散着，大红的喜服和白色的脸形成鲜明对比，越发刺目。若不是他实在俊秀，有好相貌撑着，上官圆险些以为，他是哪里来的索命夜叉。

众人中，有人低低惊呼了一声，打破了死寂。

喜娘“呃，呃”不知所语，像是寻找自己的声音，随后拔腿惊慌失措地往外跑，边跑边破音尖叫：“大喜……大喜啊！”

声音好像被扼住喉咙的公鸡，又像是风中的破唢呐，震得上官圆心脉微颤，回过神来。

床上的男人似乎是被这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看着满屋子乱走的人，嘴唇微颤，眨眨眼，望着离他最近，没有任何举动的女子，微微歪了歪脑袋，“姐姐，你真好看！”

男人的懵懂表情、低哑嗓音，还有令人无法理解的话语汇聚成一条冰冷的蛇，游曳在上官圆的后脊背上，让她瞬间汗毛倒立，浑身僵硬。

能令匈奴大军溃散的殷寄，还有一个别号，邪星！他手上的鲜血就未曾洗清过！

上官圆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这一嫁竟是错了。她讨好上官蓉，利用老太太对上官蓉的宠爱，赌上官家不会为了势必没落的武安侯府，舍下唯一的嫡女，替上官蓉嫁入殷家，为着便是殷寄命不久矣，哪儿想到，他竟然醒了！

定然是观音娘娘看到了她心底的恶。盼着人家去死什么的，总会遭到报应，瞧，这报应就来了。

殷寄醒了！看到她这个低贱胡姬所生的混血夫人，还不大怒杀人？

上官圆无意识地攥紧却扇，细润的手指捏得青白。

“乐安！我的孙儿啊！乐安！”殷家老太太没听懂喜娘前后不通的话语，只听见什么侯爷醒了之类的话，便匆匆往洞房来了。

脚步声嘈杂，夹杂着殷夫人哭哭啼啼地喊声，“乐安，三儿！”

刚刚苏醒的殷寄有些怯怯地朝着门口方向望着，听见那些杂乱的声响，不安地往上官圆的身旁蹭了蹭，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臂。

一股药味铺面而来，在殷寄的大手握住上官圆手臂的那一刻，上官圆好像炸了毛的猫，“你，你干什么？”

两人离得近了，上官圆能看到殷寄眼中的青红血丝，他委屈的撇撇嘴，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姐姐，我怕……”

成年人低哑的嗓音，苦涩药香，还有殷寄俊美的男性脸庞，都和这句孩子撒娇般的话语，极不协调。

上官圆僵硬地想往后挪，手臂却被殷寄钳住，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