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也是此夜,神威将军府中灯火一夜不灭,长街坊间,花灯绚丽,亮至通明,沈夫人从迂回回廊下踱步,最终眼眶泛红,拎着给沈将军亲手熬的药进了药草围困的院落中。
“夫人。”守夜的婆子见到沈夫人深夜前来,微微一惊,忙俯下身问安。
沈夫人望着已经灭灯的屋子里看了眼,“将军歇下了?”
婆子道:“是,今夜将军吃了药有些不适,早早便歇下了。”她见沈夫人手上提着汤药,眉头不自觉蹙了下,“夫人若是有事,何不等明日将军醒了再说。”
沈夫人抿了下唇,她握紧了提在手上的汤药。
药草的味道让她难受作呕,她怔怔看着屋里,似是在考虑。她年少时也曾爱慕将军,天下第一的神威将军,是何等的威风,年少成名,晋陵城中喜欢他的女子不知凡几,她也不过是占了个“门当户对”,才捡了这样一个便宜。
嫁给将军之前,她母亲便同她说过,她被闺中养的太过单纯,只堪能为将军府执掌中馈,若是遇到大小事情,须得一切都听夫君的话。
可后来呢,将军在与河西齐顺王一场大仗下来,为了保住身后享福的权贵世族,丢了半条命,就算后面活过来了,后半辈子也只能在病榻上过去。当初威风凛凛的神威将军,早已经是风烛残年形销骨立。
沈夫人也曾为他垂泪为他治病,没过两三年,也搬出了院子,任由婆子去照顾他了。但现在,她不得不去求这个半死不活的沈将军了。
片刻,她便出了声:“你先下去,我与将军有要事要谈。”
“夫人,将军难得没在疼痛里睡着,您莫要……”
“放肆!将军府里尚且由不得你们下人做主,怎么,我的话不中用了?!”沈夫人瞪着通红的眼,只觉得自己与沈言在府中已经没了立身之处。
婆子还想要说话,却听到屋里传来了急促的咳嗽声,这声儿一响,就晓得是沈将军醒了过来。沈夫人心里头还惦记着沈言的事情,也不与婆子计较,推门而入,门发出“嘎吱”的沉缓响声,汤药味道扑鼻而来。
“将军,可醒了?”沈夫人将手中已经凉透的汤药放下,走到床边替沈将军打起帘子,婆子无可奈何,也跟进屋中掌了灯。
屋中,灯火通明。
沈将军眼窝瘦的深陷,眼中已经不复当年的神色,沈夫人不忍多看两眼,沈将军又咳嗽两声,问:“阿箬,怎的来了?”
沈夫人红着的眼眶里,滚烫的泪珠掉了出来,她伸手擦掉,跪在地上,将沈昭在辰阳观中如何谋害沈言的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指责与悲恸的声音,在烛火里跳跃。
沈将军听得眉头拧紧,直到沈夫人说完了,他才虚弱地说了句:“真相如何,你可曾查明?怎可如此轻易下了定论。阿箬,阿昭是我们的女儿,她的为人,你莫不是还不信?”不知从哪里吹来了风,沈将军咳得撕心裂肺。
沈夫人垂着眼泪替他顺气儿,却也止不住抱怨:“将军向来是偏心沈昭,为何就不能信言言呢?那才是咱们的亲生女儿啊!”
沈将军张了张嘴,他年前大病之后,身子骨更是差劲,如今多说两句话都觉得累,怕是时日无多。
他想要多交代夫人做些事情,也办不到了。
听得夫人在旁抱怨他的偏心,他也无能为力。到了最后,沈夫人把近段时日来的苦涩抱怨完了,她才说出此行的目的:“将军,言言被沈昭害的至今未醒,我请了位道长来,说是言言的魂魄落在了辰阳观上,需要至亲之人一步一跪上辰阳观才能唤回言言的魂魄。”
这话一说出来,连侯在一边的婆子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不就是想要大姑娘跪上去吗?
沈将军耷拉着的眼皮猛的一抖,花光了全身力气将沈夫人推开,“荒唐!”一口血堵在胸腔中,沈将军被沈夫人气得几欲昏厥。
被这一推,沈夫人哭得更是惊天动地,她哭哭啼啼捶胸顿足,哭着自己这么多年对沈家一心一意,唯独沈言是她的心病。还骂沈将军当初为何要带回沈昭这个祸害。骂沈昭就是个白眼狼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子,这些年都错看了她。
说到激昂之处,沈夫人竟然取下一段白绫,逼迫沈将军:“将军!阿箬这么多年没有求过你什么事,唯独是这件事情,你必须帮我!你若是不帮我们母女,我现在就一尺白绫吊死在你的面前!”
满脸的泪和白绫,白的让人心寒。
沈将军那口血,终究是没有忍住,从嘴里喷了出来,但沈夫人已经不在意了,她用白绫勒着脖子,以命相逼,要么沈昭上辰阳观,要么她们母女二人死在将军面前!
“将军,你这辈子,年轻时一心扑在军中,从未待我好过,我费心费力为你操持沈家,到头来,却要被一个养女压上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