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村的肖里正是出了名的孝子。
今日是他丈母娘的生辰,他一大早便带着妻儿前去祝寿。待天擦黑回家时得知一向身体结实的老娘竟中暑晕倒,一时后怕连连。
肖阿婆叹口气,道:“怪不得这世间当了人上人的总是念过书的,就瞧瞧蓁姐儿这行事,就与旁人不同。救了我,又唤来郎中,煎药、煮饭毫无怨言,做好就走,多一句话都没有。我还当她是借机要寻你办事,可见我是小人之心了。一家好女百家求,一女不嫁二夫,另外九十九家自然求不到,本是寻常事,哪里有我们这般,就当成仇记在了心里。”
“是是,”年已四十的里正被母亲几句话说的惭愧,也跟着叹口气,“诗礼传家,陶家……陶二家确然与旁人不同。”
肖阿婆想起陶蓁给她做的那碗不知名的吃食,浇头酸凉爽口,面粒光滑弹牙,又叹息:“ 随随便便做了一碗不知道叫什么的吃食,真真是好吃……果然会念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从自家儿子当了里正开始,肖阿婆为了不给娃儿落下话柄,长期注意言行,形成了不欠人情的强迫症。旁人帮了自己,一定要还回去,夜里才能睡的安稳。
现下虽天色已擦黑,她还是催促儿子:“先去把蓁姐儿垫付的看郎中的银钱还回去,再送两捆菜,最好再赠二两银子。那姐弟俩现下日子艰难,哪里能欠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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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陶小满的央求,陶蓁晌午饭弃鸡腿于不顾,做的也是面鱼儿。
这个吃食重在汤汤水水一起喝,里面的鱼儿反而不能太多。
陶小满吃的肚子圆滚滚,玩了一阵,嘘嘘过后,又喊肚子饿。
陶蓁又盛了一碗,放在灶台边上,让他慢慢吃,自己开始包第二日要卖的米盒子,
今日有些许船客提出,大热天想吃素,最好能有些菜盒子。
菜盒子更好做,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下锅蒸熟的菜蔬不能发黄。要碧翠碧翠,才算色香味俱全。
可俱是菜叶,馅儿容易松散,还得烙一些豆腐干切碎掺进去。
陶蓁刚刚将一茬菜盒子搭上锅开始蒸,自家门便被敲响。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十分有礼,与王氏回回来险些要将门拍烂的粗俗劲儿完全不同。
陶蓁勾了勾唇角。
要等的人来了。
天边最后一道金边已若隐若现,周遭天色晦暗,陶家没有闲钱掌灯。
里正一只手牵着自家小孙女,一只手提着一捆菜,在黑灯瞎火里环视着陶二家的宅子。
上一次进此宅子,还是陶老爷健在时,他带着媒人为了自家儿子前来向蓁姐儿提亲。那时站在这宅子里,心中想的是,不愧是当过尚书的人,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不知自家何时也能发达到这个地步。
一晃不过短短五六年,这宅子从外看着还能唬人,进来才发觉破败如此。
门窗全都破腐,院墙还有数处破损。厨下和住人的一间房都挂着帘子,上面是大大的补丁。
院中间有一棵桃树,他记得还是当年蓁姐儿出生时陶老爷亲自栽种的小树苗,如今已长的极大,枝叶向外延伸膨胀,遮的这院落更加阴暗。
树上不知道停着什么鸟儿,被人一惊动,竟“嘎嘎”叫的渗人。
站在这个院落里,他心中多少是有些愧疚的。
他娘说的对,姻缘事哪里有求女不成就记仇的道理。
是自家做人狭隘了。
小孙女荞姐儿跑去和陶小满玩耍,他掏出银子还给陶蓁,又把手里那捆菜当成谢礼送出去:“今日多亏了蓁姐儿,否则就要酿下大祸……”
陶蓁坚决的后退一步,固辞不受:“都是同村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区区一捆菜,谁受谁是傻缺。
里正被陶蓁简简单单一句话说的更惭愧了。
他又掏出一两银子:“拿去给满哥儿买糖吃。”
糖吃多了要蛀牙!陶蓁继续不受。
直到里正离开前,都没有把一丁点儿人情还回去。
刚刚跨出门槛,想起临出门前老娘口口声声赞叹蓁姐儿做的吃食合胃口,出于孝顺的本能,他又多嘴问了一回做法。
陶蓁怎会私藏,抬脚就回屋,奢侈的点了灯烛,寻笔寻墨。
几息后,里正手里就多了一张毛边纸。
发黄的旧纸背后,簪花小楷记录着吃食的做法。字迹未干,娟秀中又透着飘逸。
里正叹气哂笑,一手牵自家孙女,一手再拎一捆菜,怀里还揣着迎着夜色慢悠悠往家走。
“你阿爹啊,是没那个福气。”里正轻叹。
小孙女疑问:“爹爹咋啦?”
“没啥……”
肖阿婆得知自家儿子去了一趟,人情没还不说,还又带了吃食方子回来,气得举起鸡毛掸子就打:“……白白当了几十年里正,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下回老娘再晕倒,你让我死了算了……”
“有有有……”四十几岁的汉子挨了几下揍,灵光一闪,“门帘,陶家的门帘全是补丁……”
肖阿婆手一顿,心下有了主意。
缝帘子,得连夜缝帘子。
可区区几张门帘也还不了自己老命被救的人情啊。
对,再做两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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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里正,陶蓁包盒子的动作轻快多了。
想轻易就还了她人情?怎么可能。
她现下正是需要抱大腿的时候,可不会随便就把这条线放过。
先养着,等肥了再杀。
陶蓁蒸好三笼屉米盒子和两笼屉菜盒子,将未用完的鸡汤用瓦罐装好,放进木桶里吊进井里保鲜。
等再做好第二日出摊的准备时,夜色全黑。连院当中那棵老桃树也静悄悄,再无鸟雀啾鸣。
她回房先照顾小满睡下,自己开始洗漱。
洗漱过又借着盆中水搓洗换下来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