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吴越春秋》。”她的目光含了些许的恍惚,幽幽如雾,怔了半晌又说,“青雀头一天学字,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雪雁你可不能再这么懈怠,仔细被她和紫鹃给后来居上。”
雪雁立刻得意的瞪了过来。孤竹君只看着黛玉。那本《南华经》被她搁在一旁,上面的内容经过她身影巧妙的遮掩,并不会被其他人所读到。但孤竹君仍看得清,上面写的是“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约莫是感应到了孤竹君的注视,黛玉忽然转眸望来。他连忙抽回视线,假作整理着桌面,心跳得如春日追逐雌性的野鹿一般。不知为何,明明已经顺利的引着黛玉翻了书,可看着自家契主眼下是有些失魂落魄的神情,他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吾这是怎么了?他心里很是困惑。然随着夜色渐深,到底还是收敛心绪,任妙光施展法术,将他拉入梦境。
这回,他与黛玉同一时间落地。妙光在拉他入梦之时蓄意加大了力道,他一个马趴跌了下去,一片青青芳草霎时涨满了眼前。再往上看,便是套着月白绣腊梅绣鞋的小小双足。却不是实踏,而是足尖轻轻触于草尖之上,而后才是足跟轻若飘羽的无声落定。
两手支起上半身,孤竹君从数寸来高的草茵间抬起头,看见黛玉正立在他的眼前,身上罩着白日里穿的翠蓝鹤氅,蓝莹莹的深浓光色将她莲萼般的小小脸容托得宛若莹玉。丁香色披风的边缘柔柔垂落,兀自存着自空中徐徐落下的飘逸之态,可黛玉的双眸深处却不见半分悠闲从容,而是极惊诧的盯着狼狈趴在地上的孤竹君,继而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凝目向半空,素日清泷似潇湘烟水的眸瞳里掀起了怒海惊涛。
“仙君这是何意?难道青雀也误闯了仙君的洞府不成?”孤竹君听到黛玉说道,她素日说话皆是细声细气,即使是恼火,也是婉转而清楚的驳着,罕有如此大声地表达过自己的不满。
老实说,黛玉的怒火同时惊住了两只妖精。两只妖精原想着借三桩异兆的玄乎劲镇晕黛玉,让小姑娘对这位梦中仙君敬佩得五体投地,再死心塌地的跟他修炼。顺便以“接引你入梦之时,无意中发现你这小丫鬟也资质颇佳,堪堪可以给你当个侍童”为借口,顺理成章的让孤竹君陪伴黛玉修炼。没想到变化远快于计划,观黛玉的态度,似乎不但不对梦中仙君敬佩有加,反倒是恼了?
想到了白日里黛玉总拖延着不肯拿书,孤竹君隐隐感觉不妙: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契主不按剧本来,这下该如何演下去是好!
资深狐狸精的接戏能力果然要远远盖过他这根腹中空空的竹子精,说时迟那时快,孤竹君只听妙光以传声之法密密的在他耳边说了句:“得罪了。”他还不及反应,便见头顶的五色祥云忽现翻腾之态,一块被施了隐身法的石头卷着隆隆疾风,朝他砸了过来。
孤竹君本来下意识预备闪开,意识到妙光的用意后之后,只好把身体强行拧回原地。下一刻,那块石头便重重砸在了他的脑门上。孤竹君痛叫一声,捂着脑门就被惯性冲倒在地。
“青雀!”黛玉惊呼道,正欲上前扶他起来,却被一阵气浪避开。而孤竹君这厢,妙光的石子像雨点一般砸下来,他又不能躲又不能打回去,只能抱着脑袋蜷缩着身体生生挨着。他已意识到妙光的目的,当下毫不掩饰自己的痛苦,大声干嚎起来,生生把三分疼痛嚎成了十八般酷刑齐下。光听声音,怕不是还以为他被刽子手生生活剐成了笋丝了。
“姑娘救我!”孤竹君撕心裂肺的喊道。
黛玉被气浪所逼,根本近不得他的身,急急冲着祥云后叫道:“白日里三桩异兆一一应验,小女子已深信仙君修行精深,功参玄化。似我等这些小小女子,于仙君只如蝼蚁,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消去性命。可便是如此,也请仙君给个明示,青雀究竟犯了什么错,仙君要这么零碎折磨她?”
“只怪他手伸得太长,碰了不该碰之物。”妙光继续以孤竹君的声音道,清声琅琅,直有长云蔽岭之孤洁、竹石嶙峋之畸零,“取书《南华经》是本君予你的机缘,谁许他碰来?”说着,又砸了孤竹君几块石头。
这只狐狸旁的本事都只是稀松平常,混了这许多年,迄今为止的伤敌手段也只有扔块石头砸、抓把沙子迷眼等连小妖精都不屑的幼稚法子。可这演技是当真无可挑剔——学吾学得还挺像!孤竹君一面在心下赞道,一面抱着头吱哩哇啦的惨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孤竹君:经过吾一系列骚操作,终于囫囵把书递到了契主大人手里,日常心累。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这几段是作者菌在《庄子·齐物论》中最喜欢的句子,有种恍惚难言的玄妙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