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恍然的“噢”了声,又好奇道:“青雀妹妹上京的这一路里,不知道看过哪些景致?不瞒你说,我是府里搬来神京后,在京中买进来的。进来的时候年纪也不大,这些年蒙主子们宽厚,也允许我哥哥嫂子来看我,可外头什么样儿,也不记得什么了。”
她这话说得凄楚而不自知,孤竹君作为天生地养吸八风饮泉露的一根竹,若非契约使然,他是宁死都不愿做这时时必被拘束处处要守规矩的受气丫头。而他生平最见不得的便是那些被拘在金丝笼里的看似尊贵的猫狗鸟雀,袭人的遭遇与它们原也无甚不同。他听在耳里,不免心生怜意:“南边的景致与京里大不相同,想来也没法说来抚慰袭人姐姐的故园之思。姐姐要实在想家,不如回明给宝二爷,让他去求老太太,允你回家探亲?”
袭人眼光一跳,显然大是心动,略略出神后,又笑道:“你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不过南边的景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还是好奇呢。”
孤竹君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越说越是心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袭人东拉西扯,不是有意在拖延,就是在遮掩什么。想明这点后,他立刻往窗外看了眼:“不知不觉都说了这么久,袭人姐姐,我是奉姑娘的命来看望宝二爷的。”
袭人笑道:“宝二爷那会子刚喝了药,这会子正睡着呢。他今儿还算安稳,承林姑娘关心,等他一醒,我就回给他,说林姑娘差人来看他了。”说话间,却仍是纹丝不动的坐着,一点也没有让孤竹君进去探视的意思。
孤竹君本只是三分疑心,见她没有这般端坐,这三分疑心登时长到了九分。他当即起身:“宝二爷睡了?那便好,姑娘差我来看他,我总得看上一眼。不怕袭人姐姐笑话,我平时胆子小,不敢见人,来府里这么久,我都还没见过宝二爷呢,正好趁他睡着了,悄悄地看一眼。”
袭人连忙跟着起身,拉住了他的袖子:“不忙。他喝了药发了汗,太医特特嘱咐说不要让见风的。妹妹这一进一出,难免带了风……”
孤竹君立时回头望向她。他本就不想直面这位未知秉性手段的谪仙人,但他想不想是一回事,别人让不让又是另一回事。他明面上的身份还是客居在此的表小姐的贴身丫鬟,明明王熙凤、李纨、迎春探春等派人探病的丫鬟日日也来,袭人不拦她们,却独独拦着黛玉的丫鬟,究竟是几个意思?旁的不说,探春的丫头刚走,还是袭人亲自送出来的!
他心头火起,一时没刹住,眼神又是清冷又是耿介,明明白白的尽是质问。袭人被他这么一看,心知他已看出了自己的阻拦之意,面上不禁一红,支吾道:“见不见的都不急在这一时,等宝玉以后好了,大家都是亲戚,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时候。青雀妹妹只管拿我刚才的话去回林姑娘就是了。”
孤竹君听罢,顿时冷了面色,淡淡笑道:“我今儿才知道什么叫做门难进、脸难看、宰相门前七品官,袭人姐姐,你可真不愧是宝二爷身边的大丫头,真是个好生尊贵的妙人儿!”说罢掉头就走,也不管被他落在原地的袭人脸色如何。
他没看见他走后袭人的神色是如何窘迫得近乎要掉泪,自然也未听到另一位丫鬟麝月的话:“袭人,你快进来,宝玉问你话。”
袭人听见,连忙擦了擦眼角,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后,方回头:“叫我做什么?”说话间已随着进去。宝玉依旧卧在床上,双眼紧合,口中问道:“你刚才在与谁说话?声音听着倒是生。”
袭人道:“是林姑娘遣青雀过来问二爷好。”
“青雀?”宝玉眉间一皱。
“二爷这些日子病着,想是不留心,青雀是林姑娘从扬州一并带来的丫鬟。”袭人回道。
宝玉的神色又是疑惑又是惊异,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不住晃动:“林妹妹从扬州带来的丫鬟不是叫雪雁吗?”
袭人笑道:“二爷是没听全,雪雁是另一个,打小就跟着林姑娘的。青雀却是林姑娘来时路上救的,因为她忠心耿耿,又服侍得妥帖,才收了做丫鬟,比雪雁要大上几岁……二爷,你怎么了!可是又眼睛疼!”
宝玉两手抱住脑袋,五官扭曲,整个人神色痛苦得几近于骇然,半晌方憋出三字:“……我头疼!”
袭人吓得直叫:“赶快打发人告诉老太太、老爷、太太!”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要说: 孤竹君:好生气好生气,我家契主居然还被人当瘟神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