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不许去见外姓的亲友?可这回林家姑娘北上入京为的就是去外祖母家,这外姓的亲友是不见都不行的。”孤竹君越分析,越觉得一团迷雾之后似有一条线,朦朦胧胧间似快要被他擒入手中,“仙人下凡必有缘由,大多会伴有相应的劫数。哭,外姓亲友,都和林姑娘的弱疾有关……难道这些都是林姑娘的劫数,或者这些外姓亲友里有人会招得她哭、而这哭又会加重她的病?”说到这里,他有些紧张,连呼吸声也急促了三分。
“孤竹君分析得有理。”妙光继续点头如捣米。
饶是孤竹君一贯大咧咧的,也察觉到了这只狐狸精漫不经心的敷衍:“狐狸,我这边想让你帮忙分析呢,你就只会点头?”
妙光本就打着主意,为了尽可能的延长假期,要将出工不出力的信条坚持到底。可见孤竹君恼了,也得挤出点有用的话来顺毛,以免他果真绕过她径直向秦媪妪告状,自己得来不易的假期也得跟着被一笔勾去:“那孤竹君意欲如何?是拦着林姑娘不让哭,还是挡着不让她见外姓亲人呢?”
孤竹君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眼珠狠狠便是一颤。
妙光同情的看着他:“孤竹君想明白了吧?不管日后要如何警惕、如何提防,总之目下的你还是得先当上林姑娘身边的丫鬟。”
经过孤竹君亲自下场的一番推理,事情就这么被成功的绕回了原点。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舟车劳顿一月后,一行人终于抵达神京。入了荣国府,黛玉方才见到了外祖母。苏杭一带距离神京山水迢迢,自贾敏远嫁后,得以归省娘家的机会屈指可数。自生下了黛玉之后,更是再未寻得到机会归省,连带着黛玉也未曾与这位和自己血缘至深的老人晤面过。然而情之深浅原不在于见面次数的多寡,祖孙俩此前虽从未见过,真正晤面依旧是骨肉情深。贾母见到黛玉,便如看到了幼时的爱女贾敏,黛玉看到贾母,便如看到了暮年的母亲。一个暮年丧女,一个童稚丧母,四目相对之际只觉得心潮纷纭,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礼仪规矩?下一刻,贾母已把垂泪不已的黛玉拥入怀中失声痛哭,惹得在场众人纷纷哭泣。待两人哭罢,这才记起正式行拜见之礼。
黛玉拜罢,她带来的人也跟着拜见主人家。贾母看时,只见年长的妇人约有四旬年纪,约莫是不耐路途风霜劳累,一头梳理整齐的乌发便掺了几许白色,双眼凹陷,十分的精神不济。年幼的小丫头才留了头,雪白皮肉大眼睛,模样倒是俊秀,却透着十分的孩子气。除二人之外,另有一个丫头,身量颇高,脸庞儿看去却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清水皮肤剪水瞳,细长的眉,点漆的谋,嫣红的唇,模样生得极好,只是跪拜时总不自觉的偷眼瞧着年长的妇人的做法,一举一动便总比其他两人慢上些许,便不免显得举止局促了些。
贾母靠在引枕上,暗暗摇头。这老的精力不济,不中用;小的一团孩气,也不晓事。末一个模样儿是好,看着规矩上又懵懵懂懂,连那个小的都不如。当下便开口,把自己身边的一个名叫鹦哥的二等丫鬟给了黛玉,因黛玉身边的丫鬟都以异色配禽鸟取名,故而便把鹦哥改名为紫鹃。
来时路上,为着让不让青雀改名,自家姑娘都要好生思量一番。不想来到这荣国府,这改名换字竟轻便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雪雁听得暗暗吐舌,不由得起了些许畏惧之心,自以为不露痕迹的将脸埋得更低了三分,令看在眼里的贾母更是暗暗摇头。这厢一切布置吩咐下去,黛玉尚被贾母留着说话,那新近改名的紫鹃作为熟知府内情况的婢女,已引着黛玉带来的人过去住处安置了。
几人未来都将伺候同一个姑娘,去的路上便互通了姓名,紫鹃这才知道,年长妇人是黛玉的奶娘王嬷嬷。年幼的小丫头叫雪雁,二人都是黛玉从林府带出来的。惟有最末一个丫鬟不同,她是半路上被捡来的落水女,黛玉见她可怜无依,才收留了她。因她忠心侍主,且各样事务学得紧快,又破格提拔了她做自己身边的三等丫鬟。她原叫顾青姐,黛玉为她改了新名,唤作青雀。
至此紫鹃才觉得心中疑惑得到了解释。青雀的不谙规矩,不单是贾母,当时在场的大小丫头一过眼就都看了出来。紫鹃当时心底便存了不解。想林家当年一般也是四代袭爵,虽说到了林老爷这一代无爵,可林老爷自己又高中探花,这样的世家名门,门下的丫鬟怎地这样上不得台面?
原来是半路上捡回来的,这便可以解释了。能对孤苦弱女施以援手,看来自个儿以后要伺候的这位姑娘是个善心人。想到这里,紫鹃的那颗因不知主人脾性而高高悬起的心不免往下放了一放。
她原是贾母身边的二等丫鬟,对雪雁和青雀这两个不顶事的三等丫鬟自然负有教导之责,便指挥着两个丫头收拾黛玉的首饰衣裳,顺便告诉了她们许多荣国府里的行事规矩。见青雀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每样吩咐都乖乖照做,并无偷懒卖痴之状,雪雁虽年幼娇憨,但也不是油滑卖乖之辈,不由暗暗点头,那颗因未来同伴不好相处而兀自悬起一半的心也彻底的落了下来。
布置着三人安顿下来后,已是晚饭时分。紫鹃又出至前头伺候,前头果然已摆了饭。黛玉被贾母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下,其余布菜、盥沐、递茶自有其他人负责,紫鹃不过是在后盯着,以备有事上前侍奉。
贾府作为世家大族,礼仪之繁冗,每每令客人难以应付,闹出把漱口香茶当水喝等笑话的不在少数。黛玉是初来之客,又是自南边来,自不熟悉京中风俗,加上年幼腼腆,紫鹃也替她捏一把汗。然而一路看下来,但见黛玉事事精细,虽不谙贾府规矩,难得的是样样皆不露怯,色色都能周全以对。竟不像是初来乍到的客人,更像是自家的姑娘一般。而其举止风度之清俊超拔,又与自家姑娘那份以国公府的气派堆砌出来的奢华繁丽自是不同。紫鹃的那一番担忧,竟是全然杞人忧天了。
她心中思量道:“难为林姑娘小小年纪,竟能这样从容。真应了宝二爷的那句‘天下闺中琼玉原多,我辈不过是管中窥豹,惭愧惭愧’。”
又想道:“宝二爷原是有些痴性的,见了林姑娘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不知道得多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孤竹君:一通推理猛如虎,回头一看二百五——这就是吾,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