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二房的二公子贾珏,在京中可是个知名人物。天子脚下本是世间第一等的富贵繁华地,贵人自多,曾有那口齿轻薄之辈开玩笑,道是:“在街头扔一块砖头下去,便能砸上三个郡王两个尚书,外加一个进京述职的地方大员。”由此可见,区区一个袭爵至本代长子贾赦头上只剩一等将军的国公府,在京中也只算得三等人家,并不起眼,可架不住这位二公子似乎大有来历。据说他出生之时,口中衔着一枚五彩美玉,上镌“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字,如此逸事原是人间罕有,哪个听闻者会不认为此子大有来历呢?
他若相貌平平,举止粗俗,见者也只会感叹一句“名不副实”后便就此丢开。偏生他又生得着实清俊聪明,竟是秀丽得如宝如珠,故而乳名便叫做宝玉。荣国公夫人贾母对这名形容可爱、嘴甜如蜜的孙儿自然是爱若珍宝,宠爱之极。因着家中这位老祖宗的喜欢,阖府上下又有哪个不跟着一同喜欢?
想到这位宝二爷,紫鹃不免失笑,心中道:“亏得他去庙里还愿,错开了,不然看到林姑娘这样的出众人物,指不定喜成什么样子?不过传信的人应该早到了,得了新妹妹来的信儿,宝二爷必得飞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子就进来……”
可宝玉总也未归。
贾母这厢让黛玉坐在自己身边,絮絮的问了许多话,眼见天色已黑,才恋恋不舍的吩咐人收拾屋子:“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
宝玉也仍未回来。
贾母十分困惑:“宝玉怎地还未回来?今儿来了林姑娘,他也只顾待在庙里不来厮见。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也不回家,莫不是今晚不睡了不成?”
荣国府现今的掌家媳妇王熙凤连忙说:“早派了人去递信儿了,宝兄弟的小厮回说,宝兄弟今日格外的发愿多念了几卷经,要给老祖宗、老爷太太们祈福的。跪经跪得旁人都替他膝盖疼,他自己就是不肯起来。传信的人也不好打扰他,就耽搁了。”
贾母闻言,面上笑意掩也掩不住,兀自道:“那也不该耽搁这么久,摸黑才回家,路上叫什么唬住了可怎么着?”王熙凤笑道:“宝兄弟一片孝心,自然鬼神不侵。怎么着按睡觉前也得回来了。”
说罢,众人因时候不早,便各自散去,贾母见黛玉虽仍勉力陪着自己,然而毕竟年纪小,面庞上已经露出不支之态,忙叫紫鹃扶着她去碧纱橱内休息。
再说孤竹君,因为契约的关系,他是黛玉一刻不在眼前就要坐立不安的。偏偏如今□□凡胎,没法掐个诀,探探她此刻在做什么,心底便更是焦躁到如同猫抓一般。只是生恐被人看出,只得强忍着,好容易盼到黛玉回来,简直像是盼来了一场甘霖,连忙屁颠颠的便凑上前去:“姑娘回来啦!”
黛玉谨小慎微了半日,委实耗费了不少精神,先前还能强撑着,此刻迎上自家丫鬟望断秋水见良人一般的欣喜目光,不由心神一松,有点想笑的冲动。她也果真朝他轻轻一笑,轻叹道:“今儿真是乏了。”
紫鹃忙服侍她睡下,孤竹君也上前帮忙,至于年纪最幼的雪雁早因精力不济而不停打盹,被孤竹君指去睡了。他依着紫鹃的指点将藕合色锦帐的边角掖进褥下,好使暖气不至外泄,心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役妖与契主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譬如此刻,他总觉得黛玉身上徘徊着一丝掩饰得很好的微妙的空廖与失落。
她有心事,而且这心事似与思念亡母与家人所该有的浓郁的哀愁感觉有所不同。
明天寻着机会,得悄悄问一声。孤竹君打定主意,竖着耳朵细听,只闻帐内呼吸声轻柔,却是黛玉已睡着了。他放空头脑,只觉得疲惫感如潮水般,一波一波的冲刷着全身,不知不觉也忽忽睡去。
懵懵然也不知睡了多久,孤竹君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确切的来说,是有个不知物种的东西在……
柔软的触感从面颊上传来,那感觉又湿又凉,还掺杂着难以形容的粗糙的颗粒感。他全身寒毛直竖,条件反射的一扭身,眼睛还未来得及睁开,手上一拳已以堪称为“弹”的力道行云流水的擂了过去。
等等,这感觉不对?
“哎哟!”呼痛声旋即响起,听着还有些耳熟。孤竹君这时方睁开眼,果然看见妙光以原形的狐狸样被弹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好容易停住,两只娇滴滴的狐狸眼立即怒瞪向他。
“死竹子你至于吗,做个梦都还能对人老拳相向?”红狐狸气得朝他直呲牙。
孤竹君下意识的一侧身,果然听到竹叶沙沙的声音,适才的感觉没有出错,他此刻已恢复了青竹原形:“做竹子的遭到碰撞就弹回去,不是理所当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