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锅是用来给元宝儿烧开水喝的,元宝儿小时候体弱,易生病,吃不得生水,一吃就病,逃难时,元老根什么也不带,可那口大铁锅却跟了他们足足大半年,中途数次被人偷被人抢,元老根险些被人打瘸了一条腿,都硬是不撒手。
那是元家一家三口的命根子。
大铁锅哪去了?
嗖地,那日的记忆一点一点钻入了元宝儿的脑袋里。
他娘的,被人给抢了。
还是被个破小孩儿。
元宝儿精瘦赢弱的小脸上满是愤愤不平。
他挣扎着想起,然而,脑壳一晕,险些闷头跌了回去。
“你起来做什么,你才刚醒,都躺了好几日了,哪里起得来,吉婶让俺看着你,你蹦跶个啥劲儿,小命都险些蹦跶没了,不准起来。”
黑娃一手又将元宝儿摁回了草垛里。
元宝儿被他一掌摁得头冒金星,险些再度吐了出来。
双眼一扫,又见四处修修补补,敲敲打打,各处都在修缮,逃难了大半年的宝儿无比熟悉,这准又是逃到了哪座城外,给他们修缮的难民窝。
“我阿爹阿娘呢?这是哪儿,咱到元陵城了?我睡了多久了?”
元宝儿脑袋晕,浑身没力气,也不再挣扎,只躺在草垛上有气无力的发问着。
“你爹去给人修草棚去了,吉婶排队领粥去了,你啊,昏睡了三日三夜了,差点活不过来了,吉婶都哭晕好几回了,你是不晓得,你那日险些被人扔进乱葬岗一把火给烧了,孙屠户你还记得罢,就是那吃人肉的恶棍,他说生病了的一律不能留,要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你昏倒后,他集结了十多号人要将你给抢走抬去烧了,咱们草庙村二十多号人跟他们对抢,可哪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你要被人给抢走了,嘿,也是你命大,你猜怎么着,太守家的公子爷恰巧路过,将你给救下了,他随行带了大夫,给你把了脉,说你还留了半口气,不是染了瘟疫,是被饿的,那公子爷闻言,便命人送了碗粥来,又将大夫留下了,你丫的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黑娃绘声绘色的说着。
说到那孙屠户时,他满脸阴毒怨恨,恨不得一口吃了他,说到那太守家的公子爷时,双眼冒光,油光发亮。
“嘿嘿,宝儿,你是没瞅见,那日那公子爷一身白衣,就跟戏文里唱的神仙公子似的,简直从天而降,宝儿,那人可真俊,细皮嫩肉的,比你还俊哩!”
黑娃说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
元宝儿听了却微微一愣。
他竟昏睡了这么久。
中间竟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虽黑娃说得轻而易举,然而光是想想,都令人心惊肉跳。
不过,这大半年来,哪一日又不是在刀尖上逃亡了。
太守家的公子爷?
哼。
短暂的怔神后,元宝儿却将小嘴一撇,满不在意道:“哼,他们这些达官贵人能有几个好的,一个个表面上清廉廉洁,爱民如子,背地里全都是烂了心肝的,若没有他们的贪得无厌,咱们村子何至于被一把大水给冲了个一干二净,咱们何至于逃难至此,往后别在老子跟前一口一个公子一个爷的,瞧你那奴隶样!”
元宝儿嗤了黑娃一脸。
片刻后,眼珠子一转,费心费力的再次从草垛上怕了起来,斜眼瞅着黑娃道:“那日抢咱家铁锅的那猴崽子是哪个,哪去了你晓得不?”
元宝儿咬牙暗恨着问着。
“你要干啥子?”
黑娃一脸警惕的瞅着他。
元宝儿一脚朝着黑娃脚上踹去。
黑娃这才一脸不情不愿道:“晓是晓得,那小子就安置在西头,不过那小子——”
黑娃犹犹豫豫说着,话还没说完,忽见元宝儿忍着浑身酸痛无力,只咬牙从草垛上一溜烟爬了起来,冲着黑娃吩咐道:“叫上铁栓儿,我要将我阿娘的铁锅给夺回来,哼,咱们去会会那小子!”
哼,他元宝儿虽弱小,却也绝不是个好欺负的。
于是,刚刚醒来的元宝儿便领着他的一群小跟班们磨刀霍霍向敌人了。
结果,一路赶至难民窝西口时,远远的只见一干瘦小儿直挺挺的跪在了草木屋外,那小儿干瘦如猴,背脊挺直,像是一根单薄的木头桩子,比元宝儿还要清瘦干瘪几分。
此刻,他头绑白条,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直愣愣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个失了魂魄的活死人似的。
而他身前不远处的地方置起了一口大铁锅,大铁锅里黑灰遍布,火苗烟雾乱窜,周遭不断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道,铁锅里,一条一条烂布不断往里扔着。
他丫的,那是他们家烧水煮饭的锅,竟被他丫的当作灰炉似的烧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元宝儿气得冲过去一脚踢翻了那口大锅。
瞬间,火苗四窜,险些将脚下的干草垛给点燃了。
黑娃立马吭哧灭火。
元宝儿也抬脚灭火,然而一脚下去后才赫然发现,草棚里还躺着个人,她身上盖着一副草席,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火苗窜到她的脚上,险些将她整个人给点着了。
而那人依然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草席没过了她的口鼻,看不清她的样貌,一直到了这会儿,元宝儿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草席下盖着的原来是一个死人。
这一瞬间,后脖子阵阵发凉。
元宝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扭头,便对上了一双阴狠冰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