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忒!晦气!”
却说元宝儿缩了缩脖子后,一路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家草棚。
死人,小小年纪的他可是见多了去了。
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
他们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已经从原先的惊悚害怕,难受同情变成了如今的麻木不仁了。
见到死人,元宝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可是,并不代表他们愿意招惹死人。
倒是可惜了那口大铁锅了。
没了那铁锅,他这小身板一准闹肚子闹病气,到时候受累的还是阿爹阿娘。
真他丫的晦气。
来回好是折腾一番,不想扑了个空不说,竟还惹了一身的骚。
宝儿一脸憋闷。
回到草棚时,元宝儿忍不住又扭头朝着西口方向瞥了一眼,只见那个瘦猴似的木头桩子依然直挺挺的跪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想到刚刚那双阴狠的眼,和里头那道早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宝儿不由打了个冷颤。
“那小子啥来头,怎么以前没瞅见过?”
宝儿撇了撇嘴,扫了对面黑娃一眼,问着,顿了顿,又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死的是那小子的什么人,他娘老子?”
黑娃道:“那小子瞅着眼生,原先没瞅见过,应该是打连城后跟来的,死的是哪个俺也不晓得,不过,那小子性子倒是邪气的紧,比你丫的还要嚣张霸道,跟谁也不说话,三天三夜过去了,硬是没张嘴说过一句话,其实吉婶后来去讨要过你那口宝贝大锅,不过正好撞见那老太太咽气,吉婶便再也没张嘴了,对了,那老太太死后,这难民区管事的过来命人要将那死了的老太太的尸体拖走,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小子死活不让,谁来拖人他便咬谁,跟只发了疯的野狗似的,一口下去肉都差点儿给人咬掉了一大块,比你的脾气还横呢,嘿,倒是有几分血性,哎,元宝儿,你说,那老太太该不会是他唯一的亲人罢,那老太太死了,那小子该不会成了孤儿罢,还有,那尸体都臭了,他该不会要这样一直晾下去罢。”
黑娃絮絮叨叨的唠叨着。
孤儿?
宝儿闻言瘪了瘪嘴,又忍不住朝着西口方向扫了一半,半晌,抬脚朝着黑娃膝盖骨上便是一脚,道:“死了人也不吱个声,让我沾了一身的晦气。”
宝儿继续憋闷骂咧着。
“俺以为你就过去撒撒气,哪晓得你是要过去踢翻人家的火盆,鞭了人家的尸体呐。”
黑娃跳了起来,没好气的编排着。
他人高马大,高出了宝儿一个脑袋不止,在他跟前晃得他眼晕。
宝儿刚醒,身子虚弱,只又饿又渴,扑腾一下一屁股跌坐在了草垛上,这时,难民窝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宝儿顺着入口瞅去,远远的只瞅见难民们各个手中端着碗,正讨了粮食一脸满足的巴巴朝着草棚里赶着。
为首的便是吉婶,正健步如飞的朝里奔着。
“阿娘——”
宝儿见到吉婶,立马一溜烟的从草垛上爬了起来,结果,起得太猛了,又晃悠跌坐了回来。
“宝儿——”
吉婶远远看到元宝儿醒了,焦急担忧的脸上瞬间成了喜极而泣,吉婶一路红着眼,哭着笑着朝着元宝儿扑了过来。
“醒了,娘的宝贝疙瘩可算是醒了,若是再不醒来,娘便要跟着我儿一道去了。”
吉婶一把将元宝儿死死搂在了怀里,搂得紧紧的,浑身都在颤栗,仿佛得到了失而复得似的宝贝似的。
这三日三夜,吉婶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就跟回到了宝儿小时候似的,宝儿身子羸弱,是个早产儿,出生时就比寻常小儿短瘦一大截,那手指头白得透明,就跟老鼠崽子的爪子似的,唯恐一碰就碎了去。
那时候草庙村的村民们都相继打赌,赌她家宝儿定然是个养不活的。
那可是两口子老来得的子啊。
两口子战战兢兢的养着,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着了,是一把屎一把尿地小心翼翼伺候着,这才好不容易拉扯活了。
不想,好不容易养结实些了,又被这逃难的苦日子给一把糟践回去了。
这世道,究竟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好在,我儿有菩萨保佑着,阿娘晓得我儿一准能醒过来的。”
“那白眉老道就曾说过,说我儿是个有福的,荣华富贵的日子还在后头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快 ,快,宝儿睡了好几日,定是饿坏了罢,快,快瞅瞅阿娘弄了什么来。”
吉婶一脸后怕地搂着元宝儿细细察看着,搂着小儿一把瘦肉的骨头,吉婶心酸愧疚的同时,想起了什么,立马将刚刚打来的食物朝着宝儿跟前一送。
只见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碗热乎乎的白米粥,和一个胖乎乎的白面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