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七月末,南都市。
当事务所的后门被人打开时,躺在办公椅上的年轻男子微微吃了一惊。
随着有些迟疑的脚步蹬踏声上楼来的是一位老者。这并非林伊亲眼所见,但综合步伐的节奏,脚步的重量,以及上楼所用的时间,林伊对来者的年龄和性别有了一个相当精确的判断——六十岁以上的老年男性。
林伊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七点二十五分,还不到早上八点的开业时间,自然律师事务所的大门还未打开,老者从后门进来是合理的选择。
虽说还不到上工时间,但他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前。这并不能说明他热爱工作热爱劳动天性勤奋,而只不过是——他昨天躺在办公椅上睡着了而已。
这间没什么情趣的办公室并不适合作为正常人的生活空间,事实上林伊自己也在附近拥有一间面积相当大的公寓,而身为这间律师事务所的所长,加班这个词一向与他无缘。究其原因,他早上还待在办公室里的理由也就只剩下一个。
“果然,昨天午睡的时间太长了么……”林伊努力清醒了一下脑袋,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卷宗擦了擦刚才架脚的办公桌,飞快地整理好桌上凌乱的废纸堆……不,正确地来说是重要的客户资料,接着拿出一个纸杯在饮水机下倒了杯热水放在桌子对面,然后将打开的衬衫领口扣紧,正襟危坐在办公椅上。
这一切行动只用了五秒钟时间。片刻之后,脚步声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笃笃”地敲门声响起,在听见林伊的回应之后,老者推开门走了进去。
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庞,浑浊的双眼以及颤颤巍巍的脚步。六十年以上的人生阅历被时光精确地刻划在了他的身上。
在老者的视角里,办公桌前那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衣着得体,坐姿笔挺,眼神明亮,笑容真诚,一看就是精明干练、年轻有为的业界精英。老者微微点头,拉开椅子,在年轻人的对面坐定。
“你是这间事务所的所长?”没有寒暄,老者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的。”林伊点头肯定。在普通人的印象里,成名律师通常都是四十岁上下甚至不乏年过五十的中年人,但老者对于林伊的年龄没有任何疑问。因为以老者刚才的体验来看,这里决非普通律师楼。比起年龄,老者更加看重能力。
老者目光忽然盯住林伊的双眼。
“修道之人有三号,其一曰法师,其二曰威仪师,其三曰律师。”
林伊面色一凝,忽然郑重了起来。
“那么,”老者缓缓道,“道者三师,你属何类?”
“律师。”
“哦?有证据吗?”
林伊微微皱了皱眉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棕色封皮的证书,上面印着“律师执业资格证”几个烫金字体。老者伸出一只手,按住年轻人推来的那本本子,两只枯瘦的手指轻轻揭开封皮。
粉红色的内页上印着公章,照片底下写着持证人的名字。一切都合乎规定且平淡无奇。然而老者想看的并不是这些,他缓缓地用大拇指摩挲证书的右下角,奇怪的凹凸感随着他的动作传向指尖。
老者将左手拇指放进口中,拿出来时指尖上已有了一抹血痕。只见他的左手拇指停在纸张凹凸处的正上方,食指微一用力挤压,几滴血珠便从指尖坠下,在纸张上晕染开了。片刻之后几个血色的字浮现出来,却是阳文印刻的“律师协会”四个篆字,底下还有小一号的“认证律师”四个小字。
不过一分钟,八个篆字却已经消失,老者滴在上面的血痕也正在慢慢淡化,仿佛被纸张吸去了一般。老者眯着双眼仔细地看了几遍,微微颔首,将资格证递还给对面的律师。
“最近的事情……你应当有感觉吧?”老者的语声虽轻,然而听来却十分清晰。
“连续坠楼事件么?”林伊回应道。
“我只是想图个清净,你知道,人老了,对事情都看得淡。所求的,不过便是一份安宁。”
“可以理解。”
“话虽如此,我却没有能力为自己寻回这份安宁,也只有靠你们了。毕竟只是我的话,不过能看见而已。”
“原来如此。”
“现在有空闲吧?你这里似乎很是清闲。”
“有。”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很好,这是委托函和定金,半个月后我会来这里找你。我会验收成果,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老者似乎不便久留,匆匆起身。
望着老者离去的背影,林伊好像这才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